這一覺便睡到太陽落山,塗嫿醒來的時候,意識清醒了很多,身上有些粘,想必是剛才發了一身汗,她從被子裡鑽出來,下意識的走進衛生間,預備洗澡。高墨詢問過旅社前台島上教堂的問題,走回房間,映入眼簾的便是空無一人的床鋪。他覺得心房一陣緊縮,轉身就要衝出門尋人,手剛碰上門把,就聽見浴室裡有響聲,想都沒想,大步走過去,一把拉開浴室的門。塗嫿背對著他站在裡麵,正在脫衣服,顯然是準備洗澡。饒是他再鎮定,也被眼前的一幕怔了半響,他看著她,良久,開口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塗嫿愣了愣,很自然的脫口而出“洗澡啊。”
“……”高墨猛的關上浴室的門,走到窗邊,深深吸了口氣。當浴室裡傳來斷斷續續的水聲時,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高墨啊高墨,你竟落得如此狼狽,他不禁有些自嘲。他想起畢業前那通電話,他第一次艱難的把自己的心聲說給她聽,
“我們,要不要再在一起?”
“……”電話那端塗嫿的沉默挫敗了他的驕傲,“高墨,我們都回不到從前,我已經忘記了,希望你也能忘記。”
他啪的一聲掛斷電話,覺得荒唐至極,一定是散夥飯時酒喝得太多,自己才會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
回不到從前。
無數個夜晚,他用這五個字說服自己,一遍又一遍。
塗嫿洗完澡出來,看見的就是高墨的背對著她一動不動的站在窗邊。她思忖了一下,開口說道,“剛才謝謝你了。”
“不用,老同學了,總不能看你病倒在異地。”
老同學……塗嫿想笑,她在期待什麼,真可恥啊。
或許是擦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高墨轉過身,看了一下她的臉色,開口道,“出去走走?”
“……”
“不是想去教堂嗎,晚上島上的教堂剛好有詩班練唱。”
“真的?太好了。”聽見能去看詩班練唱,她不合時宜的興奮起來。
“穿件外套我們就走。”看著她突然開心起來的臉,高墨的心裡有什麼一點點塌陷下去,他無力也無意去阻止。
塗嫿猛地想起剛才浴室裡自己脫了一半衣服被他看見,頓覺尷尬,紅了紅臉。高墨看著她臉紅,不明所以,以為她又發燒了,走過去把手放在額頭上探了探。冰涼的觸感讓她顫了顫,回了神。她慌忙退開幾步,“剛才洗澡有點熱罷了。”
他看了她一會,說,“去套件外套,晚上有些涼。”
塗嫿胡亂從包裡抓了件外套,披上,看著他,高墨忍了忍,沒有走過去糾正她扣錯的扣子,“我們走。”他拉過她的手,往外走,嘴角上揚。
我……們……
塗嫿在心裡默默的念了一遍。
他們慢慢的融入島上的人流,手牽著手,看起來像一對普通的情侶。
情侶?塗嫿愣住了,看著他們相交的手,沉默不語。我一定是還在燒,她隻好自我安慰。她偏過頭,看著高墨好看的側臉,突然算不清他們多少年沒有相見,此刻的高墨仍是好看的樣子,眉眼間多了些她陌生的成熟。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呢,自己變了多少。
時間啊,你緣何如此調皮。
高墨感覺到她在動作,轉頭看她,見她正在摸自己的臉,以為她還在難受,“不舒服?”
“啊?噢,沒有。”她仰起臉,朝著他笑了笑。
高墨望著她的笑容,瞬間的失神,多少年了,沒有見過她的笑容,這張笑起來好像全世界都快樂的臉,他是如此想念。手無意識的伸了出去,輕輕的磨蹭著她的臉,他情難自已的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很輕很輕。
塗嫿瞬間僵在原地。
那麼輕柔的吻,剛才真的落至她的臉頰嗎,那麼輕那麼輕啊。
“笨蛋,走了。”高墨不給她時間發呆,拉著她往前走。
“喂~~~”突然有人叫住他們。
“?”高墨站住了腳步,確定眼前的人與他並不認識,於是轉過頭看著塗嫿,見塗嫿滿臉問號的看向來人,知她也不認識。
隻見那人拿著拍立得,手上還有一張照片,“這個給你們。”那人把手裡的照片遞了過來。
高墨遲疑看著遞過來的照片,照片還沒有顯影完畢,“這……”
“送給你們,要幸福噢。”
“謝謝。”
塗嫿站在一邊看著,覺得那人實在是可愛。拿過高墨手裡的照片,甩了起來。影像一點點顯現出來,她看著看著突然愣住了。照片上,她和高墨站在人流的中心,背後是燈火通明的街道,遊客如織,高墨彎著腰低頭親吻她的臉頰,他高大沉穩,她嬌小恬靜,拍立得的濾鏡拍出了夜晚裡彆樣的美感,她看著出了神。
那麼輕柔的吻,真的存在過。
高墨突然一手奪過照片放進口袋裡,看也沒看,拉著她繼續向前走。塗嫿看著他的側臉,心情大好。難道說,他現在是彆扭?她捂著嘴笑起來。
聽著她的笑容,高墨心底的柔軟再也控製不住。
他們走進教堂的時候,詩班已經開始練唱,為了避免造成過大的聲響,於是在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塗嫿靜靜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教堂雖然翻修過,卻沒有完全的抹去時光的痕跡,抽屜裡放著幾本用舊了的詩經,看起來年代頗有些久遠。
高墨坐在她身邊,兩個人的肩膀,隻有一個握拳的距離。此刻,她是充滿感恩的,在她的心底,一塊塵封已久的缺失正在被一點點填滿,漲漲的,就快要溢出來。她不願去揣測這一切寓意何為,她隻願好好感受現下的滿足。
“為什麼會喜歡教堂啊,你是中國人吧。”
“就是喜歡啊,還要什麼理由。”
“也對,連我都喜歡上你了,你喜歡教堂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是說啊,你……你剛才說什麼!”
“好話隻說一遍。”
“喂喂!”她扯著他的衣袖,琢磨著如何才能叫他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他卻拉著她在一輛轎車前站定,指著玻璃窗上映出的人影說,“看見沒,我喜歡的女孩。”說完也不等她回答,繼續拉著向前走。
那一年,她十七他十九,他說,my girl。
轉眼間,她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九年的時光一晃而過,滄海桑田。此刻,他們身處異鄉,坐在不知名的小教堂裡,聽詩班在歌唱。
她不經意的想起曾經看到的一句話:有誰告訴你的,喜歡的東西就必須得到,要始終得到,得到之後你是否會厭倦,再次把它丟棄。
始終得到嗎?
她是否也曾得到過,又是否在得到後,把它丟棄。
“走啦。”高墨拍了拍還坐在椅子上直直的看著前方的塗嫿。
“?”她回過神來,看見詩班正收拾東西打算離開,遲鈍的問道,“結束了?”
“看起來你走神的功力見長了不少。”
什麼啊,她抱怨著站起身,跟著他走出教堂。
夜晚的海,隻有海浪聲,以及坐在沙灘上裝滿心事的人。高墨和塗嫿並排坐在沙灘上,沒有說話。良久,他聽見塗嫿緩緩的開口說話,她說的很慢,一字一句,因為生病的關係,聲音有些嘶啞。她沒有看他,隻是望著眼前的大海,眼底漆黑一片。
“高墨,果果跟我說你來X市那年,我常常夢見你,你住在海邊的小屋裡,牆麵被漆上豔麗的顏色,屋裡的畫稿滿天飛,就快要看不見你,你還在畫。”
“高墨,我對果果說,我曾深愛過一個人,那麼無情的一個人,每天18個小時都在畫畫,我還是要愛他。”
“高墨,後來我明白了,縱使我們能在人群裡相遇千萬次,也沒有機會相守,一開始,就沒有機會。我們從來就在錯過,不斷的錯過。車站,機場,城市,相遇,然後離開。”
“高墨,我早已經不喜歡下雨天。”
“高墨,算了吧。”
這是重逢後,高墨第一次聽見塗嫿叫他的名字,她一遍又一遍的念著他的名字,如同海浪般帶著固有的節奏,敲打著他的心扉。他沉默的看著夜色下的海,冷冽的海風將他心底最後一絲暖意吹的生冷,他緊了緊外套,隻覺得海風似吹進了身體裡,沿著四肢百骸遊走著,所到之處再無溫暖可言,它最終到達心臟,企圖冷卻這最後的目的地。
向來緣深,奈何情淺。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