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二十五。我的丈夫,用左手……(2 / 2)

“這樣啊……”

“我們晚上去吃頓飯就回來,下了班我去接你。”

“……好。”

本來是約好的,可是高墨把車開到塗嫿單位樓下時,她卻說臨時有個采訪,很急的樣子。雖然有些奇怪,但他想下次再去也不遲,就自己一個人去了。塗嫿站在大廈一樓看著高墨的車子消失在車河裡,她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相較於塗嫿的魂不守舍,顧文雍忙裡偷閒的從醫院裡跑出來,表情十分愜意。聊了一會他和書雙的婚後生活,塗嫿突然問道,

“文雍,你遇到過整條手臂都廢了的病人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醫院複建室裡常常遇到啊。”

“今天有個采訪,遇到了這樣的人。”塗嫿也覺得這個話題太突兀,連忙胡扯一番,“采訪的時候挺尷尬的……那,為什麼治不好呢?”

“肌肉壞死,無法再生。”顧文雍如實回答。

塗嫿握著杯子的手關節發白,緊緊的抿著嘴唇一語不發。她想起高墨提起他姨父時臉部柔和的線條,“小時候,我就很崇拜姨父,他的畫畫的很好,那個時候我就想,以後長大了也要像他那樣。”他是把那個人當做父親來愛的吧。

父親啊。

她也曾那麼愛那麼愛自己的父親,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了。是誰說過,最悲哀的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

“怎麼了?”查覺到塗嫿的反常,顧文雍開口問道。

“沒事。”塗嫿勉強笑了笑,“最近雜誌社要派出一個采訪隊,去西藏一年,我想報名參加。”

“西藏?”

“恩,其實我很早就想去那裡看看了,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正好。”

“……和高墨說了嗎?”

“還沒有。”

“一年的時間還挺長的,你的身體受得了嗎?”

“也不是報名就能去的,還有一係列的考核,包括體檢。”

“恩。”顧文雍沉默了一會,說道,你考慮好再決定吧。”她的事,他如今已不好乾涉。

“恩。”塗嫿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墨涵正在廚房收拾碗筷,單華左手拿著杯子走了進來,準備倒水喝,墨涵見了,連忙放下手裡正忙著的事,自然而然的接過他手裡的杯子,倒上七分滿的水。

“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做。”對於妻子的過分體貼,單華十分無奈,甚至是有些心疼。

墨涵把水遞給他,沒有接話。在她的心裡,單華仍舊是二十五年前那個剛剛失去右手的丈夫,即便是他早已經能用左手正常生活,她還是保持著無微不至的習慣。二十五年是很漫長的時間,有些心情和習慣,已經深入骨髓,難以改變。

“小墨的女朋友還是沒見著啊。”單華喝了口水,斜斜的靠在冰箱上,頗為遺憾的說道。墨涵聽了,洗碗的動作頓了頓,很快又恢複正常。

“總能見到的。”她說。

“也對。小墨剛才和我說,他打算過了年就結婚。”

“!”碗碰到水池邊緣,發出清脆的響聲,單華以為她手滑,沒有在意,繼續說道,“這孩子也不小了,該成家了,這麼多年總是一個人來來去去,怪寂寞的。有了自己的家那就不一樣。”

“恩。”墨涵恩了一聲,算是回答了他。

“怎麼,你不為他高興?”單華對於妻子淡然的反應有些詫異。

“我覺得有點突然。”墨涵避重就輕的回答道。

“怎麼?舍不得小墨?”單華以為妻子心裡彆扭,不禁調笑道,“以前彆人都說當媽和兒媳永遠不對盤,我還不以為然,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啊。”

“瞎說!”墨涵嬌嗔的瞪了丈夫一眼。

“好好好,我瞎說。”單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走出廚房。

墨涵關上水龍頭,看著丈夫的背影,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事情。

她還記得那日天氣很好,單華出門的時候還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要她在家等著他的好消息。可是她沒有等到他的好消息,卻等來了醫院的電話。她趕到醫院的時候,還沒有緩過氣,醫生便告訴她,她才華橫溢的丈夫,再也不能使用右手。她一個人站在醫院的走廊上,白熾燈印著她發白的臉龐,她甚至無法克製自己渾身顫抖。此生,她從未有一刻如此絕望與憤怒。

單華醒後,她嘗試著小心翼翼的詢問他事情經過,他隻說自己從小巷裡轉出來時,被一輛飛馳而過的車子撞倒在地,然後便失去了知覺。她怕他難過,便也不再問。出院後,單華再也沒有提過比賽、畫畫,甚至任何關於畫畫的詞句,他每天隻是在努力的練習左手,沒有頹廢,也沒有振作。她做不到像他一般息事寧人,請了律師把肇事司機告上了法庭。

在法庭上,她見到了那個女孩的父親。官司很簡單的了結了,他們得到了一些賠償金。她不服判決,下庭後攔住那個男人,與他理論。他記得那個男人一臉疲憊,似乎不欲與她多說。

“車不是我的開的,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可是司機也說了,當時你原計劃不會經過那條路!”

“單太太,我不覺得我們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我們已經付出了相應的賠償。”

“賠償!他的右手再也不能畫畫了!”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大概眼前這個人已經死了千萬次了。

“單太太,我能做的都做了。對不起。”那個男人說完,對她鞠了一躬,便走了。

她回去後想了許久,律師告訴她,雖然受害者是她的丈夫,但這場車禍雙方都有一定的責任,所以這個判決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那時候她還年輕,不懂得怎麼應對這飛來橫禍,無法平複心裡的怒火,卻有沒有發泄的渠道,隻好暫時放下了。

一個月以後,那個男人的太太卻找到了她。

“單太太。”

“你是?”

“我是塗軍的愛人。”

“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說話。”她打量了一會眼前的女人,剛欲關門,一隻纖細的手擋住了門板。

“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我隻想來好好道個歉。”

“……”

“我就站在這裡說吧,你愛人車禍那天,我在醫院裡生產,生了很久都沒有生出來,醫生說恐怕是難產,我的母親嚇得六神無主,隻好打電話給我丈夫,讓他趕快來醫院。”

“所以他才會讓司機突然改道,抄了近路,因為這樣,才會撞到你愛人。我已經33歲了,才有了第一個孩子,他和我一樣,非常緊張,所以……”

“所以我的丈夫就應該被撞!?應該是去右手?!”墨涵見她說的可憐,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怒火,猛的打斷她的話。

“……我隻是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們。那個時候我身體不好,他沒有……”

“你的話說完了,我也聽完了,請你馬上離開這裡。”墨涵突然不想再聽下去,她猛的關上大門,進了屋。她也是一個女人,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即便是收養了高墨,卻也因為無法生育自己的骨血而感到遺憾,在感情上,她也許能夠理解這個女人。可是……隻要一想到單華不能畫畫的右手,她就心如刀割,她沒有辦法原諒,不論是什麼理由。

後來有十九年的時間,那個女人每年年初三都會放一封信在她家的郵箱裡,信封裡有一張新年卡片,和一些鈔票。第二十年的時候,她便再也沒有收到。她並不在意,也從來沒有動過那些錢。

塗嫿,那個女孩有著和那個女人一樣的眼睛,非常靈動,看了讓人不忍心責怪什麼。她閉了閉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還是錯。

她隻是,咽不下當年那口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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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社最近都在關注進藏采訪小隊的事情,蠢蠢欲動的人多,真正報名的人少。雖然人人都向往那裡的藍天白雲,但從各方麵來說,西藏畢竟是一個艱苦的地方。夏果果握著水杯,走到塗嫿桌前,正準備拉著她八卦幾句,不想卻看見塗嫿在認真的填寫報名表格。

“塗嫿!你要報名?!”她驚訝無比的指著塗嫿手裡的報名表。

“恩。”塗嫿頭也沒有抬的繼續寫,寫到身體健康情況這一欄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塗嫿,你是瘋了還是傻了?要去一年的!”夏果果覺得塗嫿簡直腦袋發昏了。

“一年其實很短的。”塗嫿語氣平淡的回答道。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那……你和高墨說了沒有?”

高墨……塗嫿手裡的筆斜了一下,差點把表格戳破。她還沒有和他說這件事。

“果果,我隻是報名,又不一定能去。”她敷衍的說道。

“也對,就你這小身板,我想你也通不過體檢。”夏果果仍下一句話,便不再理會她。

塗嫿看著手裡的表格皺了皺眉。

體檢,的確是個大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