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午後,走廊的玻璃窗瀑撒一室的陽光進來,慵懶的陽光讓人倦怠。綠城市看守所的一號會見室裡,陸瑜瑾打著哈欠看著會見室厚重玻璃對麵那個被銬在鐵質審訊椅上的被告人邱明。明天案件就要開庭了,交流過開庭流程和注意事項之後,邱明還不停絮絮叨叨傾訴自己的情緒,飯都是清湯寡水不好吃啊,睡硬板兒大通鋪不舒服啊,同倉打呼嚕聲音太大啊……
對講器的金屬音質感很差,讓陸瑜瑾聽得有些頭疼,與案件無關的事情她一律不想聽見,大概翻了一下會見提綱,沒有疏漏的地方了,於是點擊了保存,然後一臉麻木地將會見筆錄打印出來,連帶著筆和印泥一起遞給對方,合上筆記本電腦,收拾卷宗。這已經不是初次會見了,對麵的邱明大概掃了一眼筆錄,然後就十分配合的在每一頁簽字、按指印。
“最後一頁寫上日期。”陸瑜瑾提醒邱明。
接過邱明簽好的會見筆錄,陸瑜瑾仔細的核對了每一頁,確認無誤後把它放進了檔案袋,然後按了牆上的呼叫器,她對著對講機說:“一號會見完了。”
“……”對講機那邊沒有回應。
不一會,管教帶著手銬和鑰匙過來押人,習慣於鐵青麵孔的管教一言不發打開訊問椅的手銬,然後用隨身帶來的手銬給邱明銬得鬆鬆的,好讓他舒服些,邱明低眉順眼連聲道謝。
臨走時邱明忽然轉身衝著陸瑜瑾喊:“陸律師,明天我父母會來嗎?”
對講器已經關掉了,隔著會見室的玻璃,陸瑜瑾對著邱明點點頭,算是回答。
出來看守所,陸瑜瑾坐進車裡,從手套箱裡拿出手機來,看守所會見時不允許帶手機,看守所的置物櫃沒幾個空位置,還如不放在自己車上。陸瑜瑾先把靜音取消掉,然後翻看一下有沒有收到來電或者消息,她把風衣脫下和裝著卷宗、電腦的手提包一並隨意扔到後座,又想起什麼似的,到後座去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夾在兩片唇間,準備找打火機點燃時,卻發現身上怎麼都摸不到火機。應該是在進看守所的時候,把打火機留在安檢大門那裡,但是出來的時候卻忘記拿了,她看向點煙器的位置,那裡隻剩下一個轉接的充電口。
“臥槽。”陸瑜瑾暗罵了一句,於是把目光投向車外,今天雖然來會見、提審的人很多,但此時好像沒有一個人在停車場內逗留。偏巧有一輛警車跟她的車並排停著,那輛警車前排副駕駛的車窗開著三寸寬的縫隙,正在向車外冒出嫋嫋的煙霧。
看守所裡不允許抽煙,已經憋了兩個多小時,有些按捺不住的陸瑜瑾隻好下車去敲了敲隔壁的車窗。
“師弟,能不能借個火?”
電動車窗緩緩降下來,但卻不是什麼師弟,而是一個留著精乾的齊肩短發女人。那女人戴著深色警用墨鏡,她麵龐纖瘦表情清冷,鼻粱高挺鼻頭小巧鼻翼略窄,一張薄唇淡施顏色卻不顯得妖媚。身上穿的是警用春秋常服,內襯領子袖口嶄新且筆挺,領帶紮得嚴謹,白皙而又纖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快抽到屁股的煙,一副不太好惹的樣子。
陸瑜瑾用餘光瞥到副駕駛靠背披著的警用常服西裝外套,肩章赫然是個兩毛三,一級警督!明顯剛才叫錯了,有些失禮,平時大大咧咧慣了的陸瑜瑾突然間有些手足無措。
“誰是你師弟?”對麵的一督冷冰冰地說。
“不好意思,我以為……畢竟女刑警不多。”陸瑜瑾抓了抓自己胡亂紮的馬尾,臉上寫滿了尷尬。
“你是哪個單位的?”對麵的一督又問,順手把手中正在把玩著的打火機丟給車窗外的陸瑜瑾。
陸瑜瑾慌忙雙手接住飛過來的打火機,熟練地打著火,伴隨著火花,一團輕盈且溫暖的火苗跳起,陸瑜瑾歪著頭把嘴角叼著的煙湊近那團火的橘色外焰,她歪頭就著火苗深深抽了一口,那煙霧由口至喉進入肺部再到上頭,焦油和尼古丁讓她一直緊張的心情得到了一絲舒緩。
“那個,我是律師,來會見的。”陸瑜瑾說。
“哦……做刑事的女律師也不多嘛。”清冷一督陰陽完陸瑜瑾後又升起了車窗。
陸瑜瑾正想找點話來化解尷尬,隻見兩個穿著警用作訓服的小夥子一個提著一大包卷宗,另一個拎著一台手提式打印機小跑著來到警車旁。其中一個麵色黑紅的大高個警員先看了一眼站在副駕駛旁邊的陸瑜瑾,然後立刻拉開主駕車門坐上去跟清冷一督彙報說:“章隊,老二翻供了,怎麼辦?”
“先回去再說。”清冷一督簡潔地命令,說罷用兩指掐滅了手中的煙,拉起安全帶扣好,這時她忽然抬頭看了一眼還站在窗外的陸瑜瑾,欲言又止。
另一個小警員也迅速上車在後排座扣好了安全帶。三人立刻發動車輛走了,直到警車的車尾在馬路儘頭消失,陸瑜瑾這才想起來手中還拿著清冷一督的打火機。Zippo素麵鍍鉻最便宜的那款,被刮花的厲害,像是用過很久了,但沒刻字。握在手中仿佛還帶著一絲清冷一督的溫度。
“這上哪兒還去?”陸瑜瑾瞧著那隻打火機,心裡有些哭笑不得,隻得趕緊上車,準備追過去,正當她發動車子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助理小陳打來的。
“瑾瑜姐,你什麼時候回來,你的當事人家屬來所裡了,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的那個。”
“小陳,你讓他稍微等我一會兒。”陸瑜瑾把手機藍牙接入車子,轉動方向盤,猛踩油門朝著警車走的方向追過去,但是緊趕慢趕但還是失去了那輛警車的蹤跡。
“瑾瑜姐,我說你去看守所會見了,人家已經等一個多小時了。”
“好。我知道了,馬上就回去。”
回程的路上的警車裡,被叫做章隊的清冷一督正叉著雙臂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開車的那位臉被曬得黑紅的年輕警察忽然開口打破了車裡的沉重氣氛。
“章隊,剛才那位你認識?”
“不認識,借火的。”章霄棠忽然睜開眼睛,連著兩晚熬夜突審了一起部裡交辦的重大刑事案件,她是總指揮,此時她眼中滿是血絲,“怎麼?徐濤,你認識她嗎?”
徐濤一臉質樸地笑了笑說:“談不上認識,也就因為案件打過幾次交道。章隊您調來的時間短,還不知道。您來之前我們的那個支隊長,就是調走的那個□□劉隊,是被她給搞下去的。”
章霄棠說:“她一律師,沒事搞警察乾嘛?”
後排座的那個虎頭虎腦的小警察緊接著說:“章隊,你可彆看她是一女律師,還長得眉清目秀的,她隻做刑事案件,而且還出了名的剛,特彆較真兒。劉隊那個案子也就訊問時間長了點,被告人的關鍵口供被她以非法證據排除掉了,結果導致無法定罪。劉隊因此被記了處分,這才從刑警隊被發配去做了獄警。”
“蒼蠅不叮沒縫的蛋,這能怪誰?”章霄棠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隨口一說,她此刻心裡都是氣,如果不是□□這個坑空的太突然,非要找個人來填,她怎麼著也不該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彆人不知道,我遇見她就怕。”後排座的小警察一邊說一邊打著哆嗦。
“有什麼可怕,做警察的還能怕見律師?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才會怕,所以才讓你們學好專業,律師也不是哪個來了都行。”章霄棠轉過臉繼續把頭靠在車窗上。
“章隊,您是法學博士,專業度上我們肯定是沒法跟您比啊……”
“龔駿,我先眯會兒,到地兒你叫我。”章霄棠閉上眼睛,也不是因為困,主要是因為性子裡的清冷,跟人交流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