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章隊。”
香檳金色瑪莎拉蒂總裁裡,鄒曉暮將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車載音響正播著馬友友演奏的《libertango》的高潮部分。那雙塗著亮紅色指甲油卻纖細白皙的手,與紅色車內飾搭配得恰到好處。她隔著車窗卻癡癡望著馬路對麵那個老舊寫字樓的入口,期望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可每次不管她等多久,都隻有失望。
車載煙灰缸裡的那一支煙,除了煙蒂之外,已燃成為一灘雪白的灰燼。鄒曉暮打開車窗,一陣輕巧的風恰巧帶著一片焦黃的法桐樹葉偷偷闖入車內,撩動她手臂上細幼的金色汗毛,使鄒曉暮感受到了風,她那似乎已經在自己世界裡沉睡已久的眼珠開始轉動起來,她臉上的妝容十分精致,可是明豔動人的眸子下麵隱藏著一種不動聲色的悲傷,她的目光被路旁的落葉所吸引,隨著那旋轉的樹葉,伴隨著音樂的節奏一圈一圈地飄落,在樹葉之間灑落的光線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些她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該走了。鄒曉暮告訴自己,一支煙的時間到了,她拉下妝鏡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妝容還算完美,她按下引擎啟動鍵,車子啟動後的馬達發出低沉的轟鳴聲,接著車子平順地滑出。
街對麵陸瑜瑾剛好跟律所的同事一同午餐回來。陸瑜瑾剛拿下了一個刑事案件,所以請幾個平時聊得來的同事吃午飯,於是幾個人去了律所寫字樓附近小巷子裡的湘菜館。
回來的路上,幾人還在討論最近司法圈裡發生的八卦。
“聽說了嗎?中院的老一被之前落馬的政法委書記供出來了。”王大慶律師一向是律所裡的八卦來源,他做為一個官二代,總是有數不儘的官場八卦。王大慶跟陸瑜瑾同期進的律所,二人年紀相仿且都是跟著主任實習,算陸瑜瑾的師兄,如今三十多歲正當年,已經是律所高級合夥人,專攻行政訴訟。
“哦,就是那個被實名舉報的,他早該下去了。”陸瑜瑾的助理陳婧接道,“是吧,瑜瑾姐,上次那個案子要不是他從中作梗,怎麼會弄到高院去再審。”
陸瑜瑾笑而不語。
“不得不說,那當事人太猛了,自己行賄600萬,還實名舉報。”公司事務部的主辦律師陳泰昌也感歎著說。
“哥,你說,這舉報人不怕把自己搞進去。”魏東東愣愣地問,他算是陸瑜瑾公安大學的學弟,剛從警校畢業,今年通過司法資格考試後,陸瑜瑾介紹他來做實習生,暫時跟著公司事務部的陳泰昌。
“所以才說他猛啊,後麵定是有高人才敢這麼乾。”陳泰昌拍拍這個185公分身高小老弟的肩頭,“以後多學著點吧。”
午後的暖陽有些微熱,陸瑜瑾把風衣脫下來搭在左臂,忽然她看到對街的香檳金瑪莎從啟動到呼嘯而去,那車貼了深色車膜看不清裡麵人,但那臉的輪廓讓陸瑜瑾一陣介意。
“最近有錢人可真是多了啊,連我們這老行政區都能看到CBD商務區才能見得到的豪車。”王大慶也看到了那輛瑪莎,有些羨慕。
小陳先一步進了電梯,先按下17樓然後幫其他人按著開門鍵,等著大家都上了電梯,隨口一問:“主任你不是剛換了個車?新能源車好開嗎?”
“推背感十足啊。小陳,彆老黏著你瑜瑾姐,就她內破車,早該換了,還不舍得。回頭你來坐坐我的,今天我送你下班怎麼樣?”小陳這一問就讓王大慶來勁兒了,他一向自詡為微胖版胡歌,自以為魅力十足,有意無意把手搭在小陳肩頭。
小陳被王大慶的鹹豬手嚇得一縮脖子,畢竟還是年輕,不知該如何應對,她隻能拉了拉陸瑜瑾的衣角,然後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向她求助。麵對電梯門站著的陸瑜瑾回頭這才看到了這一幕,她平時最看不慣這些中年男的油膩行為,她逼近王大慶,178公分的個頭在女人之中本就屬於高的,在五短身材的王大慶麵前絲毫不落下風。陸瑜瑾略微揚起下巴,居高臨下睥睨著王大慶,語氣中雖沒有任何色彩卻冷的可怕:“把你的臟爪子拿開,當心我告訴嫂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威脅完王大慶後轉頭陸瑜瑾又跟陳婧說:“彆理他。”
“不敢不敢,我的好師妹啊,你看你哥我有幾個膽子啊。”王大慶訕笑著趕緊把手放下來並作揖討饒,直到電梯門打開。
17樓整層都是律所的辦公區域,與電梯正對麵的形象背景牆正中間用古樸的魏碑體題寫“正道律師事務所”幾個大字,字體懸空做了後發光,是主任請了高人來題的。辦公室剛剛翻新的裝修充滿朝氣且時尚,前台的接待員工站起來一臉笑意與王大慶幾人打著招呼,空氣淨化器發出輕微的蜂鳴聲。
進了律所,陸瑜瑾快步進了她的辦公室,跟在後麵的王大慶這才長出一口氣,心中暗想:怎麼這丫頭說變臉就變臉,也太嚇人了。
陳泰昌在王大慶身後看熱鬨不嫌事大,捂著嘴憋不住地笑:“哥,我就問你怕不怕?被陸瑜瑾那麼盯著,是不是很有壓迫感?人家畢竟曾經乾過警察的啊,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因為已經進了辦公區域,還有許多同事都在,王大慶有點臉上掛不住。
“誰讓你惹她的?活該啊。”陳泰昌一邊做著鬼臉一邊往自己的公司事務部辦公室走去。
陸瑜瑾坐在辦公室老板椅上,但是背對著門的方向,她看著落地窗外的剛才那輛瑪莎停著的地方若有所思,這是這個月第二次看到那輛香檳金瑪莎停在那裡了。
“瑜瑾姐。”陳婧輕手輕腳的進來把整理好的卷宗放在陸瑜瑾的辦公桌上,又放下一小包小女生都愛吃的乾果,臉紅著說,“剛才謝謝你了,給你吃。”
陸瑜瑾聽到聲音轉過皮質老板椅,微笑著回應了她:“謝了。”
“那我出去了,你休息會兒吧。”陳婧小聲說,轉身就要離開。
“小陳,那個……”陸瑜瑾本想要告訴她遇到這樣的職場性騷擾,千萬不能怕事,要勇敢,但是總覺得自己是不是也管太寬了,顯得爹味兒十足,畢竟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被說教。
“怎麼了姐?還有事嗎?”陳婧像個活潑的小兔子一樣又跑回來問,滿心滿眼的歡喜。
“沒什麼,那個,你什麼時候實習考核來著?”陸瑜瑾隻能強行轉移話題。
“律協通知是下周。”
“哦,那很快就能拿執業證了。執業之後你有沒有想好從事的專業方向?”
陳婧聞言呆了幾秒鐘,眼圈立刻就紅了:“瑜瑾姐,你是覺得我做的哪裡不好嗎?”
“不是的,你做的很好。可是你剛一畢業就跟著我,這一年下來也隻做了刑事案件,沒有機會去嘗試彆的方向,我覺得你應該試試找一下自己的興趣……”陸瑜瑾本就是為了岔開話題才提起這事,帶陳婧這一年下來,她看的很清楚,陳婧心思單純又活潑開朗,跟所有人都處得來,適合做團隊業務,況且她碩士讀的是經濟法,公司事務和金融部應該是她的首選,走刑事方向著實有些可惜了。但陸瑜瑾眼見陳婧眼眶中豆大的淚滴馬上就要抑製不住了,乾脆隻好又閉嘴不言。
“瑜瑾姐,我隻想跟著你……”陳婧眼中的淚珠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落下。
陸瑜瑾看不得女孩子哭,即便她也身為女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哄正在哭泣的女孩子。陸瑜瑾歎了口氣,從抽屜裡拿出一方嶄新的棉手帕,走到陳婧麵前,低頭細細地幫她拭去臉龐上的淚珠,接著用溫暖的聲音安慰著:“彆怕,你總有一天要獨立執業的,我相信我帶出來的徒弟。”她把那塊手帕塞進陳婧的手心,回到自己的老板椅裡,轉過椅子依舊對著窗外,“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陸瑜瑾即便不看,也知道陳婧離開時還是有些氣的,她把門關的很大聲,似乎是在抗議。
落地窗上映出陸瑜瑾的影子,手腳纖長,臉龐輪廓分明,雙眼深邃,高鼻梁薄嘴唇,十年前也是這個寂寥的樣子嗎?陸瑜瑾心中暗想。她再一次摸出那個Zippo打火機,點燃了一根寂寞,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帶徒弟,心早就死了,死在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