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疏雨一路心情甚好。
但當車子緩緩駛入自家小區的時候,她卻微微蹙起眉。
彆墅燈火通明。
難道是餘夢回帶了朋友回來?總不能是……
她從車庫坐電梯上到客廳,看見了這時候最不想看見的人——餘競,正坐在客廳裡,看一份文件,而餘夢回乖乖地伏在他身邊寫著什麼。
餘疏雨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可她避無可避,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餘競從文件裡抬眼,審視地盯著她,餘疏雨垂眸避開,一時無話。
餘夢回率先打破僵局,“姐姐怎麼回來的這麼晚,爸爸等了你好久。”
餘競放下文件看了他一眼,默許了他的話,向後靠坐在沙發上。
“要和你報備嗎?”餘疏雨冷淡的目光投向他。
餘夢回仿佛被扇了一巴掌般臉火辣辣的,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那是……”
餘競沒看他,命令道:“餘夢回,你回自己房間。”
餘夢回氣勢弱下來,“哦”了一聲。
等餘夢回上了樓,餘競說:“坐。”餘疏雨在他左手邊坐下,他又問:“去哪裡了?”
餘疏雨垂著眼,“去外麵隨便逛了逛。”
餘競語氣平靜,說出的話卻仿佛重磅炸彈般:“餘疏雨,誰教你撒謊的?你那個叫秦淮的小朋友?”
餘疏雨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知道了。
“不說話了?不敢說?”餘競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學會陽奉陰違了?”
餘疏雨低著頭,沉默。
“我叫你不要亂交朋友,你倒好,直接找了個最差的談戀愛,還是個女的。餘疏雨,和女人談戀愛,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什麼叫差?對你沒有利用價值的就是差嗎?”餘疏雨憤然地抬起頭,“況且,我不覺得丟臉。”
“哦,還學會頂嘴了。”餘競忽視她憤怒的臉,繼續自己的審判,“撒謊,逃課,頂嘴,這還不夠差嗎?我不在你身邊,你變得越來越不乖了。”
“你說的乖,就是我像木偶一樣,被你拉著線,不要有自己的意識嗎?那麼,我就是不乖!”
“餘疏雨!你現在立刻跟她分掉,跟我回a市。”
餘疏雨從沙發上站起來,“不!我不!”
“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餘疏雨胸口劇烈起伏著。聽話,又是聽話!
可這次,她像是頑固的磐石,這句話,終於,不能再讓她畏縮了。
餘競心裡微訝,但看著她那雙眼睛,熟悉的,堅韌的,不屈的,跟她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一時間憤怒蓋過了理智,他口不擇言地,刻薄地,尖銳地說:“你害死了你媽媽,現在還想氣死我嗎?”
餘疏雨的臉登時煞白一片。
恍惚間,那些糾纏的雨聲,人聲,像是絲線般,將她纏著,縛著,拖回了多年前那個灰暗的午後。
她那個時候還不是很懂死亡。
因為在外麵待了兩天都沒有人來接自己,小餘疏雨雖然很生氣,但因為又餓又渴,她還是很不爭氣地自己回家了。
餘競家裡隻有一個保姆,但是,是何女士家的保姆。
媽媽終於回來了嗎?小餘疏雨有些驚喜地想。
可是保姆看見她,哭著搶上來抱住她,“小姐,你跑到哪裡去了?夫人她……”
“媽媽呢?”小餘疏雨雖然不太明白她為什麼哭,但覺得何女士來了就有人給自己撐腰了,底氣十足道:“我要媽媽給我烤麵包吃。”
餘競這時候回來,“餘疏雨,過來。”
小餘疏雨怕他罰自己,躲在保姆身後,搖頭,“不要,我要媽媽。”
餘競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隔了很久,嗤笑一聲,“你過來,我帶你去找媽媽。”
她於是被帶到了葬禮上。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白色,包括何女士的照片。
“為什麼要弄成黑白的,好醜……”小餘疏雨天真地抱怨著。
餘競拍了拍她的背,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一口冰棺所在的方向。
雖然沒有看見媽媽,但是小餘疏雨看見了外公外婆,外婆趴在長方形的鐵盒子上,外公在一邊拉她。
小餘疏雨歡天喜地地掙脫了餘競的魔爪,跑過去。
“外公外婆,你們在玩什麼呀?”
外公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而外婆,她赤紅著眼睛,狀似瘋癲。
小餘疏雨被嚇得倒退了一步。
一向端莊和藹的外婆此時披頭散發,撲上來掐住餘疏雨的脖子,“你還敢回來?!”
“外…外婆?”
“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是你!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外公有些不忍,動了動手指,似乎想攔她。外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滾開。”外公於是不動了。
小餘疏雨被掐得有些窒息,小臉憋得通紅,忍不住去掰外婆的手。
外婆被一刺激,手上更加用力,尖聲罵道:“你這個喪門星,都怪你!你為什麼不去死,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小餘疏雨被掐得快要暈過去了,恍惚間,她想,死是什麼?媽媽死了?為什麼外婆叫我去死?她想送我跟媽媽在一起嗎?
餘競看夠了戲,認為餘疏雨也得夠了教訓,這才悠悠地走過來,把二人分開,“好了媽,你想殺死阿如唯一的孩子嗎?”
阿如,是何女士的小名。
外婆終於清醒了一點,但還是死死盯著小餘疏雨,恨聲道:“餘疏雨,你怎麼總是不聽話?為什麼學不乖?”
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學不乖?
餘疏雨跌坐在沙發上。
餘競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太重,太重了,幾乎要將餘疏雨的脊梁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