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語音在耳邊幽幽散開的瞬間,安平的腕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咬牙吞下已經衝到唇邊的抽氣,悄悄地將視線投向床上那尊貴無比的女子,卻正好看到那張清瘦憔悴卻難掩霸氣的臉龐上一閃而逝的陰霾。
陰霾?
為何不是歡喜?明明陛下之前是那麼地期盼著闕大人的到來……呃,是期盼吧?
眼眸狐疑地從跪在地上的挺拔身影上掠過,腦海裡回放著剛剛在陛下腦上看到的那抹陰霾,安平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頭,卻不敢往深處想。畢竟,在宮中呆了那麼些年,有些道理他還是懂得,比如說:好奇心可以殺死貓——貓有九條命,而他的命隻有一條。
想到這裡,安平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陛下扶了起來,找了兩個軟枕讓其可以在床頭靠著,並且不致於感到難受之後便告退離開了這間並不大的房間,關上門自覺地與那單薄的門扉拉開了距離,將陛下招呼著闕大人平身時疊聲的讚好遠遠地拋在身後,隻餘下暴雨肆虐時發出的嘩嘩聲響以及雨中守夜的侍衛們圍著那百餘名披甲的精悍女子所發出的爽朗笑聲。
笑?
安平有些怔忡地望著那一張張年輕臉龐上掩飾不住的歡喜,卻又有些納罕:真是稀奇,自打慶州城被圍,他可是第一次見到這些人笑呢!
為什麼呢?
“這下可好了!有了闕家軍,咱們就不用擔心了!”
正在迷惑,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歡快的聲音。
安平轉過頭,看著聲音的來處,熟悉卻又陌生的麵龐在火光裡忽隱忽現。
熟悉,是因為他天天都能看到這張臉,她是陛下的禁軍統領,慶州城被圍以來,一直都是她負責陛下身邊的防禦,他每天都要和她打交道。
陌生,卻是因為他看到了她臉上燦爛的笑容。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模樣讓他覺得仿佛像是換了一個人,實在是陌生得很。
“為什麼?”雖然知道不該,但是安平還是忍不住出聲相詢。
“什麼為什麼?自然是因為有她們在啊!”對方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眼珠子轉了一會,卻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明晃晃的笑容又掛上了她的臉龐,然後手舞足蹈地為安平解說起來,“不怪安侍人不知道,您年紀小沒聽說過,自打十七年前鳳歌一役闕將軍因小人構陷而身故,群龍無首的闕家軍就解散了……幸好闕將軍還有一支血脈幸存於世……嘖嘖……我就說嘛,闕家軍怎麼可能全軍覆沒,那可是闕家軍呢!武德聖帝麾下第一戰將闕大將軍親手組建的闕家軍!自打鳳霄朝開國以來,鮮有敗績的闕家軍啊!隻要有她們在,再難打的仗都不用擔心……安侍人,咱們很快就可以回京了……”
安平怔怔地看著女子臉上那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愉悅,順著對方的視線看著那些在雨中也一動不動,神情冷漠的披甲女子,再看著她們身邊那些神情疲憊的侍衛,一股寒氣莫名地湧上了心頭。
有她們在,再難打的仗都不用擔心嗎?
細細地琢磨著禁軍統領的話語,再回想著之前在陛下臉上看到的那抹陰霾,隱約覺得自己窺視到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的安平隻覺得身上越來越冷。
“安侍人,您不高興麼?”
大約是感覺到了安平的不對勁,兀自笑得開心的女子困惑地望了眼身邊那漱漱發抖的少年,小聲發問。
“啊?啊!”無意識地發出兩聲沒有意義的單音節之後,回過神的安平勉強地對著女子扯扯嘴角,“高興,高興……自然高興……咱們很快就可以回京了呢……”
話是這麼說,隻是安平的心裡卻是半點快活也沒有。趁著女子不注意,他悄然地回望著身後那緊閉的門扉,心裡滿是惶然無助:他真的能夠回京嗎?不說彆的,單是護駕不利使得陛下身中毒箭這一條大罪就足以讓他死上百八十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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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安平心裡如何的惴惴不安,距他不過幾步之遙的廂房裡此時卻是一片寂靜,而這樣的靜,卻讓門外的動靜越發的清晰。
與門外越來越響亮的笑聲截然相反,女帝臉上的笑卻漸漸淡去,青白的臉龐上取而代之的是高深莫測的森冷,而那雙應該已經無法視物的暗淡雙眼更是直勾勾地瞪著跪在地上的身影,靜默良久,才淡淡地開口:“起來吧。”
“臣遵旨。”清冷的聲音裡,跪著的身影站直了身,在離床五步遠的地方站定,稍作整理,露出了一張收斂了煞氣因而顯得十分清俊的年輕麵龐,卻正是時任雲州兵馬都統一職,近年來名振南疆十三州的少年武將闕執墨。
“什麼臣不臣的,免了。”擺了擺手,女帝淡淡地歎了一口氣,憔悴的臉龐上流露出懷念的神情,“朕與你家頗有淵源,若是算起輩份,你還得叫朕一聲姨娘……再說,眼下又不是在京裡,不需要講究這麼多虛儀。”
女帝說這話,似是在拉家常,言語間透著親近,隻是身為臣下,闕執墨卻不敢輕易接這話語,眼眸快速地掃過榻上的女帝,在那雙黯淡的眼眸上停頓片刻之後,她垂眸輕聲道:“臣惶恐。”
聽著闕執墨的話語,女帝不由抿緊了唇,自嘲般的輕笑道:“好吧,朕不勉強你。你坐吧,朕記得房裡還有椅子。”
說完,女帝微微側耳,似乎在聽動靜一般將臉轉向了闕執墨所在的方向。
身為臣子,闕執墨自然不能違抗君命,闕執墨喏喏地應了聲是之後,她抬眼在四周轉了一圈,看到離她沒幾步的位置上擺著一張圓凳便伸腳勾過坐下,身子繃得筆直,舉手投足間儘顯武將風采。
將所有的動靜收入耳中確定闕執墨確實坐下之後,床上的女帝滿意地點點頭,轉開了話題:“現下外麵的局勢如何?三日前朕率軍突圍失敗,哨探傷亡慘重,朕的耳目不聰,你來給朕說道說道。”
“呃……”聽到女帝的吩咐,闕執墨皺起了眉頭,臉上滑過幾分遲疑。
“怎麼?如今的局勢竟然已經差到連你都不肯說了嗎?看樣子,慶州城就要毀在朕的手上了……朕這一次,真是敗得一塌糊塗啊……朕實在是愧為鳳家女兒啊……”闕執墨的遲疑,讓斜靠在床上的女帝臉色越發的灰暗,沉默了片刻,她的語鋒忽然一轉,整個人突然變得無比的頹喪,“要是你能離開慶州,務必將朕的屍骸帶回涼都……朕……咳咳咳……”
“陛下!”聽著那透露著不祥意味的話題,闕執墨咚地一聲重新跪倒在地,打斷了女帝的話語,年輕的臉龐上滿是恭敬,“臣以為,慶州城如今的局勢還沒有到絕境。請陛下不必憂心……臣……”
清冷的聲音微微停頓,年輕臉龐上那雙幽深魅惑的鳳眸微眯著打量了一會床上萎頓的女帝,仿佛是下定決心一般,沉聲道:“三日!陛下,給臣三日,三日之後,慶州局勢定然翻轉。”
女帝的臉色倏然發亮,瘦削的臉龐霍地轉向了闕執墨所在的方向:“三日?你確定?你不是在誑朕?”
“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