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明的時候,新房裡的喜燭已經燃了一半。
原本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大好日子,剛剛娶夫的新婦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到現在還沒有回到新房,隻把華裝的新嫁郎一個人留在新房裡枯等天明。
撲哧一聲脆響。
花燭裡的燭芯突然爆出了一團燈花,橘色的火光瞬間拔高了數寸,豔紅的燭淚隨著燭芯哧哧的爆裂聲不住地沿著花燭粗大的柱身往下滑,很快就在燭台處堆積成一大塊的紅泥。
雖然蓋著紅蓋頭,卻因為正對著喜燭,加上與擺放喜燭的桌子離得並不遠,所以坐在雕有百子百福圖的楠木大床上的容成雅音依然感受到了幾分不適。
“清容?”
忍了一會,終於覺得眼睛有些吃力的容成雅音出聲輕叫著作為陪嫁小廝,和他一起來到闕府,按禮此刻應該守在新房外隨時聽候吩咐的清容,想讓他剪去那爆了燈花的燭芯,等了一會,卻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不在?
皺著眉頭傾聽著外麵的動靜,入耳的卻隻是若有若無的雨聲,除此之外竟是聽不到一點的人聲。
人都到哪裡去了?
就算是清容不在,宮裡派過來的那些聽房宮侍也應該在附近候著啊?
容成雅音皺著眉頭想了一會,終於伸出手掀開了紅蓋頭。
將繡有並蒂蓮的紅蓋頭放在床上的大紅被褥上,容成雅音抬手輕捶著腰背、頸脖以及肩膀,長時間維持端坐的姿勢讓他的腰背無比酸痛,而頸脖以及肩膀則是被頭上那一堆沉甸甸的簪子和金釵給壓得幾乎斷裂。
新婚之夜新嫁郎在未揭蓋頭之前是不可以動彈的,否則就會被視作衝撞了喜氣,是大大不吉的舉動,所以他才會忍到現在,到現在整個身體都好像不是他的一樣,稍稍一動就酸痛不已。
皺著眉頭忍著身上的酸漲疼痛,容成雅音暗暗咬牙:此次再嫁,竟比初嫁還要辛苦!這個闕執墨不知道安了什麼心,竟然到現在都不來揭蓋頭,什麼一見鐘情,隻有傻子才信她的鬼話!。
什麼一見鐘情,信她是傻子!若是真的對他鐘情到非他不娶的地步,又怎麼會舍得讓一個人枯坐在新房裡,被這一身妝扮給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至少,也會先來揭了他的蓋頭吧?
是忘了還是……想給他來個下馬威?
想了又想,實在猜不透闕執墨的悶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容成雅音開始轉動他那雙美麗的點漆雙瞳打量著眼前充滿了喜氣的新房。
與芳菲殿相比,眼前的新房自然要小得多,但在民宅之中卻也算得上是寬敞,至少與他初嫁前的容成相府相比隻大不小。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闕家是武將世家的緣故,房子的格局十分簡單,方方正正的一間大屋,一眼就可以將整間廂房看在眼裡。
瞧著整整齊齊撂在地上用紅綢綁好了的木箱以及擺放在房內的桌椅、妝台、衣櫃以及角落裡貼著大紅喜字的黑漆恭桶……容成雅音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按照鳳州的習俗,大戶人家的主人屋,大多都是要隔成裡外兩間,裡間用來做臥房,外間則是隨侍的侍從的居所,偶爾用來接待親朋好友。
這麼通透的一間屋子,非但不便接待親朋好友,晚上的時候也不好叫侍人隨侍,更重要的是……如果隻是這麼一間房,他就沒理由讓闕執墨不與他同床。
答應下嫁,隻是因為先帝突然駕崩,是為了保全香兒不得不為的權宜之計,但是這個身體,這顆心,他是絕對不會交給先帝以外的任何一個女子的。
雖然闕執墨一定會有動作,而且他一介男子之身也比不上孔武有力的女子,但是,這不讓女人碰身體的辦法還是有很多的。
隻要,隻要不同床……
眼眸微微一冷,容成雅音抿了抿唇。
等到過了新婚頭幾日不宜動土的忌期,就叫人來改一改這新房吧!
撲哧。
又是一聲響亮的脆響。
另一支花燭也爆開了一團燦爛的燈花,新房裡的光亮抖得更加厲害了。
容成雅音垂下眼眸,看著腳邊用紅綢蓋著的籃子。
左邊擺著的是放有紅棗、花生、桂圓、薑女果等物的百果籃,意為早生貴女。
右邊擺著的是放有金剪、金針盒、錦布鍛等物的針線籃,寓意新嫁郎巧手治家。
俯身揭開右邊籃子上的紅綢,從籃子裡取出隻有嬰孩拳頭大小的金剪和一小塊錦鍛,容成雅音起身來到桌邊,剪下爆裂的燭心,吹熄從花燭上帶來的燭火,然後用錦鍛將帶著嫋嫋青煙的燭芯從剪刀上剝離,一切完畢,正要回到大床上,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夾著雨聲從外麵傳了過來。
容成雅音下意識地抬眼。
隻見一團黑糊糊的影子映在窗紗上,漸漸往門口的方向移去。
因為天色還沒大亮,又加上還在下雨,所以他無法辨識來人是女是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顆心不由地懸了起來……
是闕執墨嗎?
一想到這個名字,容成雅音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上的金剪。
映在窗紗上的那團黑影,就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雖然沒有推門進來,卻也沒有離開。
被這團黑影攪得心神不定,容成雅音有些不快地低喝道:“請在外麵!”
門外的黑影顫動了一下,立刻就有一個輕柔的聲音飄了過來:“回君後,是奴。”
是清容。
熟悉的聲音讓容成雅音緊繃的心弦陡然鬆懈了下來,閉閉眸,鎮定下剛剛那一瞬間紛擾的心緒,他放下手中的金剪和錦緞:“進來”
“是。”
輕柔的聲音低低應道,新房的門應聲推了開來。
隨著吱呀的一聲輕響,一縷冬夜的寒風鑽了進來,吹得容成雅音打了一個寒顫的同時,也將旁邊的燭火吹得不住搖晃。
一個纖瘦的身影快速踏進門,順手合上房門,抬眼便被站在桌邊的容成雅音給駭了一跳:“君……殿下,您怎地揭了蓋頭?這……”
抬手製止了清容的輕呼,容成雅音看著一身杏黃衣裙,鬢角裙擺都被雨水沾濕了的清容,不由眼波微動:“去哪兒了?”
覺察到容成雅音的視線,被濕漉漉水氣籠罩著的清容,一手攏了攏鬢角,一手拍去身上沾染的水珠,將自己弄得穩穩妥妥之後才移著步子來到了容成雅音身邊。
將桌上十分顯眼的金剪和錦緞收拾好,清容扶著容成雅音坐回刻著百子百福圖的雕花大床邊,並不著急為他蓋上蓋頭,隻是站在床邊輕敲他的雙肩,瞧著他先是痛地悶哼了一聲,接著又享受似地閉上了眼睛,才放軟了聲音開口:“回殿下,奴去前麵看了看。”
火光中,容成雅音薄施脂粉,豔麗到極致的臉龐不見一絲情緒,沉默片刻,他才抖動著鴉羽似的長睫,半張著眼眸睨著床前那對喜燭,低聲道:“怎麼想到去前麵了?”
清容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並沒有立刻回話。
“說吧,本宮不怪你。”容成雅音垂下眼眸,淡淡出聲。
“撲通!”
清容聽到這話,卻立刻跪倒了在床邊:“殿下恕罪,奴並不是不懂規矩,隻是奴看到之前宮裡派來的幾個聽房宮侍被將軍府上的人叫了去,好久還沒有回來,奴才……”
“被府上的人叫了去?”容成雅音聽得一愣,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跪在腳邊的人,“去了哪裡?”
“奴……不知道。”清容的聲音有些低落。
容成雅音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