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覺得自己的樣子確實不好看,鳳染香小小的臉龐上染了幾分紅暈,噔噔噔地又跑回了容成雅音的身邊,將腦袋埋在了他的懷裡,一味地開始撒嬌,倒真的變回了以前的樣子。
容成雅音抱起女兒坐到椅子上,柔聲細語地哄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過了一個多時辰,早起上朝的永平帝雖然還要努力地睜開眼睛要和容成雅音說話,但是畢竟還在年幼,濃濃的倦意已然將她全部包裹,最後不管她情願不情願,還是在自己父後的懷裡慢慢地睡了過去。
聽不到那清脆的語音在耳邊響起,容成雅音看了一眼四周因為女兒沒有放話而一直跪在那裡動都不敢動一下的宮人們,擺擺手,柔聲開口:“你們退下吧!”
“是,奴們謹遵太皇旨意。”
宮人們放輕了聲音,對著容成雅音行了一禮,魚貫退出了芳菲殿。
“娘,您且等等。”看著想要和宮人們一起退出的母親,容成雅音低聲阻止,看著她停下腳步,示意清容把椅子挪過去一些給母親坐下再退下,自己則起身抱著女兒進了內殿。
小心翼翼地為女兒除去頭上戴著的小小帝冠,除去她的外袍,再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自己在床邊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看了一會,他低頭輕輕地用唇貼在那白皙的額頭上,感覺到淚水要奪眶而出,他趕忙彆開腦袋,伸手用袍子拭去臉上的淚痕,對著內殿的鏡子比了一下,確定沒有什麼異樣之後出了內殿,然後,在滿宮的寂寞中徑直走到了母親的麵前,重重地跪了下來。
從進了芳菲殿之後就一直沉默著的容成撫韻見到兒子的舉動,怔了一下,卻也沒有動,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想要撫觸他的頭頂,卻在看到他頭上搖晃著的金步搖時緩緩地收回了手,良久,才沉聲道:“殿下行此大禮,不知有何吩咐?”
“兒子,想請娘親告訴兒,你對闕家與這鳳霄皇室的恩怨,究竟知道多少?”容成雅音的聲音,清冷而沉靜,低低地,在偌大的芳菲殿裡飄散,惹來一陣陣幽幽的回響,“兒子自小深居閨閣,長大後又入了深宮,對於外邊的事情實在知道得不多,隻是隱約知道,當年她的娘親戰死東雲似乎與陛下有些關聯……此次她挾了兵權和先帝的遺詔向兒子求嫁,兒子為了香兒不得不答應,但是心裡還是想不明白……”
停頓了一下,容成雅音抿了抿嘴唇:“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闕家世代深受鳳霄皇室的恩寵,戰死沙場那是闕家應有的忠心,斷不該由此生怨……而且……音兒,音兒還看到……她的身上……有死囚的烙紋……娘,您身為左相這麼多年……可以告訴我,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嗎?”
容成撫韻垂眼,看了眼跪在身前的兒子,看著他明豔臉龐上的沉靜,輕聲道:“你即已經嫁了,她就是你的妻主,男兒應以妻主為尊,以她為天,以她為地,她就是你的一切。你又何苦……”
容成雅音輕咬下唇,抬頭看著母親溫潤的眼眸,輕聲道:“娘,音兒不願一輩子受製於人……更不願意香兒也一輩子受製於人……若不想被製,便需要奮起抗爭,而要百戰不殆,就得知己知彼。所以,請娘親告訴音兒,您所知道的闕執墨。”
容成撫韻沉默了小半柱香的時間,看著依舊直直地跪在她麵前的兒子,長長地歎了一口:“娘本來不希望朝堂上的事情讓你操心……隻是,她的性子實在太怪,膽子又實在大太……對於香兒的將來,應該是一個小小的阻礙,你知道一些也好……隻是,關於她的一切,我也隻是略知道一些端倪。吏部吏冊和刑部卷宗裡,也說得語焉不詳……但至少有個大概……音兒,你還記得雲城水家嗎?”
容成雅音愣了一愣:“娘說的是司職國學監掌監一職的雲城水家?”
“不錯。”容成撫韻沉聲應道,回想著腦海中她所知道的一切,眼神,漸漸迷離,“據我所知,當年……”
……
小半個時辰之後,容成雅音帶著清容離開了芳菲殿。
出宮的時候,天空很是陰沉,隱約可以見到幾縷細雪悠悠地飄落。
容成雅音一言不發地在清容的服侍下上了馬車,在輕輕的顛簸震動中,回到了位於錦衣巷的闕府舊宅。
府前沒有什麼人迎接,顯得很是冷清。
容成雅音不以為意,隻是舉步進門,卻在抬腳跨進門檻的瞬間僵了僵身體。
視線的儘頭,一身黑袍的闕執墨半靠在連接著前庭和中院的角門邊,神情溫柔的望著院子裡的中庭的某一處,甚至,還有些微微的寵膩,或者,還夾雜著一些懷念,或者,還有一種不敢靠近的畏怯……
畏怯?
容成雅音皺了皺眉,心裡對於自己浮上腦海的感覺覺得好笑,那是什麼人?敢逼著自己嫁給她的闕執墨呢!是娘親所說,在慶州那邊讓數個異族一夕滅亡的殺將闕執墨呢!
她會感到畏怯?
那簡直是無稽之談。
然而,在那一瞬間,他卻又覺得有些複雜,特彆是在娘親說了她的一些事之後……
遲疑之間,闕執墨已經抬眸望了過來,眼神冰冷而深幽,仿佛之前的溫柔隻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像,不複存在。
容成雅音垂下眼眸,掩住所有的情緒,舉步走向那挺拔的身影。
一步,兩步,三步……
走了七八步,與她隻隔半步之時停了下來。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她盈盈地彎了彎腰:“妻主,雅音回來了。”
一隻冰涼的手飛快地托住了他的手肘,不讓他的這一禮繼續下去。
耳邊,輕軟的聲音低低掠過:“夫君怎麼不在宮裡多呆些時候?你應該想陛下了吧?”
容成雅音抿緊唇,柔聲道:“不妨事,陛下賜了雅音一麵金牌,可以無須候詔自行出入宮闈,雅音想陛下了,就可以去瞧她。”
耳邊,那輕軟的聲音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笑:“那倒是好。走吧,祖父已經召集了家中的仆人在後院等著你呢!你這新夫,可要好好地端出正君的架子來哦?”
“是,雅音這就去。”
滑著耳邊掠過的低笑,帶著溫熱的氣息,隨著那笑的節奏一頓一頓地噴吐在他的耳廓上,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在輕觸,讓容成雅音不自覺得微微縮了縮脖子,他不自在地彆著頭避開,低聲回應,然後在她的牽引下往後院走上。
進到中庭的時候,她伸手抖開了剛才還沒有不知道她從哪裡弄出來的披風給他披上,並且將他攬在了懷裡避開越來越大的雪,看似溫柔的舉動卻在若有若無之間遮住了他的視線。
容成雅音也不說話,更不抗拒,隻是順從地隨著闕執墨的步子往後院走。
推開院門,眼前跳入了一片烏泱泱的人頭。
看到他出現,便齊刷刷地對著他跪了下來:“奴婢/奴,拜見正君。”
容成雅音淺淺笑著免了這些人的禮,看著闕執墨被幾個年長的女子圍住說話,自己則領著清容往婚房裡走,推門的那一瞬間,他微微側眸看著跟在他身後的清容:“你,可瞧清楚剛才中庭裡的人了?”
清容的聲音壓得極低:“回殿下,奴看清了,是您吩咐奴從柳巷贖回來的那個妓子及他的弟弟。”
妓子?
容成雅音推門的手微微一頓,飛快地掃了一眼還在院子裡的闕執墨,心裡滑過一抹異樣。
難道,她真的對那妓子……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