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褪儘的京都仿晚，落日溶金、暮雲壁合，空氣中蠢蠢欲動透出絲絲燥熱之意，紅燦燦餘暉鋪滿屋宅院落，街市巷道都鍍上了一層暖色調的光暈，巷子口店鋪門前碌續掌起燈火，耀眼的一片亮堂。

芝蘭站在如意小館門前張望，一身印金白羅褥，菱格花草百褶裙，鵝黃色絛帶在晚風中輕起輕蕩。

路人來來往往，卻未見送念姿車輦回返。

半柱香過去，巷子口方有輛馬車沿道駛向小館，一陣風旋過將車輦窗幔帶起，念姿隨即探出頭來，招呼芝蘭

“什麼緊要的事麼？”

芝蘭急趨迎上，在馬車停住的瞬間，伸手打簾

“姑娘……你可回來了，秦家娘子來候了多時。”

念姿欣喜，一壁利索下了車輦，一壁打賞了車夫，這才回過身

”姐姐來了麼？與南大人大婚後，她來過幾趟了，偏偏我都接了私活外出，便是這般不湊巧，說來也怪，這兩個月頭上，來尋我去府中做席的人家，竟是足足比平日多了數倍，若是不接，都是些高門大戶，咱們吃罪不起，全數接了下來，卻又累得快喘不過氣，這胳膊酸得快提不上……”

言罷懶洋洋伸了伸臂

芝蘭湊上前，捏捏她酸脹的肩背

“姑娘……咱們這營生，沒理由客人上門，還上趕子往外頭推的道理，現下先去與秦家娘子敘話，回頭我再仔細著揉揉。”

二人攜了手，三步並作兩步返回小館。

數日不見，再仔細打量麵前的秦茵，念姿終明白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何意思！

秦茵著一身天水碧素羅窄袖，外罩蝶花紋半袖衫，龜背紋提花羅褶裙，係白玉環佩絛帶，雲尖巧額團髻，耳上花絲嵌寶墜，點了梅花妝，整個人看上去端麗清雅，氣色上佳。

這一番打量，卻令秦茵極不自在

“妹妹，如何這樣盯著我？ ”

念姿與芝蘭相視一笑

“茵姐姐如今嫁了如意郎君，整個人脫胎換骨，這心情好了，人怎麼看都精神，念姿打心底裡替姐姐高興……”

秦茵淡笑著自嘲

“如今身份變了，隻怕是眼前京城裡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大笑話，素日裡有所往來官眷們，如今到有大半忙不跌與我拉開距離，一則怕尷尬，二則也懼被趙宥均遷怒，如此一來，反到令我得空，再不必去做無謂的應酬，想什麼時辰過來小館都成……隻是最近，妹妹似乎忙的很，前前後後來了幾趟都說外出做席，要說上話也變得不易……”

“不瞞茵姐姐，念姿也是為此煩惱得很，這兩個月頭上，邀我外出做席人家突增了許多，都是些門庭顯赫大戶，斷不敢輕易得罪，若是應了這戶不應那戶，咱們在這行的日子隻怕無法久遠，若是戶戶都應，念姿還真是有些吃不消，今兒也是因幫廚的人手多了幾個，這才提早回來，若不是如此，這個時辰隻怕還見不到姐姐。”

“妹妹手藝好，才會有人尋上門，這是高興之事，雖是苦累，可妹妹向來勤快得很，也不是那偷閒耍滑、好逸惡勞之人，何故如此煩惱？”

念姿垂下了腦袋，一臉不快

“辛苦勞累到也罷，畢竟報酬豐厚，開小館為的便是多賺銀子，隻是念姿無論到了那戶人家做席，都能碰見趙宥均，姐姐也是知道的，他曾假借姐姐之名將我匡到畫舫上，胡亂給我點妝，還讓家仆押著走街串巷，實實在在讓人笑話了一番……。”

秦茵聽聞甚是著急，關切問道

“他可是又對你做出格之事？”

念姿緩緩搖了搖頭

“到也沒有，便是遇見了過來說上幾句，隻是他在這京都人脈甚廣，又喜胡說八道，若是時時與他碰麵，難堪還是其次，隻是怕人誤會，免不了閒言碎語，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女郎，日後若與他牽扯一處，隻怕便有些說不清楚。”

秦茵望向念姿，見她神情扭捏，一副難言尷尬之態，即刻心領神會，輕輕歎道

“此事確實難為妹妹，說來說去，還是因我之故，當初以為趙宥均隻是一時之氣，遷怒於你，發泄過後便全當無事，沒想他卻是上了心，妹妹外出做席，時常遇上他，也不知是偶然巧合，還是他故意為之，不瞞妹妹說，這流言蜚語我確實也聽了不少，故兒今日特來與妹妹商議，我這裡到是有個萬全的法子，隻是不知道妹妹肯不肯？”

念姿甚是驚喜

“什麼法子，姐姐說來聽聽……”

“當今國丈，曾是父親門生，聖人未入宮前，私底下也有些往來，與趙宥均合離之事鬨到了禁中，聽聞聖人曾竭力勸說官家，這才打動了官家同意我二人合離，且不再追究此事，聖人的恩德，我自是銘記於心，故兒特入了禁中叩謝。聖人素喜民間膳食，官家愛重聖人，也為她挑選了幾個民間技藝出色廚娘，專供鳳儀宮差譴……我尋思著，若我去向聖人舉薦念姿，聖人定能允準，如此一來，念姿便可入禁中，如意小館有了說得上口的由頭，從此停了外出做席之事，也可斷了趙宥均惡意騷擾，妹妹覺得意下如何？”

念姿微微一楞

“法子確實是個好法子，隻是念姿技藝平平，如何能與宮裡尚膳娘子們相提並論，這個差事又常伴聖人左右，姐姐知道念姿的性子，莽撞且不會周全，宮裡那麼多規矩，若是不小心衝撞了聖人，隻怕會腦袋不保。”

秦茵掩唇一笑

“妹妹何時變得如此多慮、比起先皇後，當今聖人性情溫婉，宮規雖嚴苛，鳳儀宮的規矩卻是相較鬆動，能到鳳儀宮當職，現如今可是個炙手可熱的差事……妹妹再想想，若不是個好去處，何故人人爭先而往，我都打聽過了，聖人的小廚房，不比宮裡尚食局規矩森嚴，可看聖人當日心情口味輪職，不當職時候也不必住在宮裡頭。再一說，楚大人也要入早朝，隻要日後較準了時辰，便可一同往返，也無甚不便，念姿若是擔心宮規，我也可去請準聖人陪同於你，時時提醒著你，便不用擔憂了。”

“姐姐考慮周全，念姿隻是慚愧，當個職卻要勞煩這麼些人，實在是羞愧得很。”

秦茵拉過她的手，眼匡微紅

“念姿可不要說見外的話，若不是念姿，我今日隻怕還被圍在那院牆裡，頂著容陵王妃的名頭，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雖知念姿向來不喜束縛，卻還是指望著到鳳儀宮當職，得了聖人護佑，容陵王便不能胡作非為，憑他再通天，這禁中內庭，總沒辦法來去自如！”

秦茵這是感恩回報之舉，念姿心中如何不知，實在不忍婉拒，況且若是真入了內庭，確實可以避開容陵王，解決了眼前的麻煩。

念姿點了點頭

“那便勞煩姐姐幫忙奔走，能入禁中確實是大大的好事。”

秦茵驚喜

“妹妹這是答應了麼……說不上奔走，聖人麵前如今還能說上幾句話，這……應該不是問題，況且你是魏國公夫人義女，此等身份也不會令人生疑，再讓介然到官家麵前去叩求，官家定會允準。”

念姿扭頭對芝蘭道

“隻是辛苦芝蘭，我入禁中的時候，小館生意便隻能由你看顧。”

被困擾了許多時日，如今總算是尋到了個好法子，積壓在芝蘭頭頂的烏雲瞬時散儘，覺得天都敞亮了。

芝蘭露出了明豔的笑

“不辛苦、不辛苦……姑娘安心入禁中當職便好，小館營生不必牽掛，芝蘭定能安排得妥妥當當。”

立夏

一夜熏風帶來暑氣，池塘裡小荷露出尖角、綠樹濃陰、鳴蛙四起，花蕊芬芳！

節氣這一日清早，官家親率公卿大夫，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迎夏，舉行盛大祭祀炎帝和火神祝融的儀式，以此祈求風調雨順和五穀豐登。

皇室子弟、公卿大臣們參加儀式之前，淨手、熏香、沐浴、更衣，著朱紅色的禮服，佩戴朱紅色玉飾，乘坐赤色馬匹的朱紅車子，車上插著旗幟亦是耀眼的朱紅。

祭祀儀式焚香燃燭，並獻上豐富供品，群臣由官家率著，一起向著火神祝融和炎帝牌位虔誠叩拜。

迎夏的儀式結束後，依照慣例，文武百官便可休沐三日。

休沐在即，本應活泛的群臣，今日卻怎的也輕鬆不起，過了巳時，太陽便高高懸掛於空中，暑意漸濃，一番折騰，大家確實有些吃不消！可官家麵前誰也不敢動彈，滿麵汗水淋漓，卻依然不敢舉袖擦拭，官家眼暼此景，揮了揮手，命隨行內侍給各位臣僚布冰飲子與茶水。

複又微微側臉，對候在一旁的容陵王道

“早膳隨我回禁中用，你皇嫂的小廚房新添了個廚娘，與尚食局平日膳食確實大有不同，一道嘗嘗鮮！”

容陵王忙躬身允諾。

鳳儀宮正殿後連接著一座後園，遍種奇花異草，風過鳶尾，滿架薔薇一院香，正值立夏時節，風動花落鋪滿階台，唯見滿庭似雪初降，甚是清麗。

園內流水環繞、蓮荷初綻，假山林立、花木扶蘇，亭台樓閣、榭軒廊舫一應俱全。

午宴設在臨水而建的芙蓉榭，粟麗妍早已恭候，點了檀暈妝，頭戴花冠甚是應景，眼見官家與容陵王同行，上前盈盈行禮，官家虛扶一把，含笑打量一番

“今兒氣色不錯，朕看這滿園百花，都不及皇後的容色！”

年輕女郎被當眾誇耀好顏色，雖顯羞怯，心中卻儘是歡喜，粟麗妍眉眼中流動著悅色

“官家實在言過了……言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