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又過年了,地上……(1 / 2)

酒闌時 醉雲軒小掌櫃 9527 字 10個月前

又過年了,地上厚厚的雪毯,混著紅色的鞭炮皮,到處都是過年的味道。

這些日子我做夢愈發多了,總是想起青禾,都說冬日是老人最難熬的時候,我想我也快了。

這是靖朝亡國的第二十個年頭,早已物是人非,百姓們不會在意皇位上坐的是誰,隻要他們生活能安穩就好。

“姥姥,幫我。”小孫女爬上我的炕,遞給我一把木劍。

“不要吵姥姥休息。”

“不要緊。”我摸了摸小孫女的頭,“要做什麼呢?”

“這裡斷了。”她指著木劍上的缺口跟我說,缺口裂到了其他地方,有木刺翹了起來。

“姥姥幫你修好看些。”

我捏一下小家夥的臉,她聽了我說的,眼睛都發亮,肉乎乎的兩隻小手都舉起來,“好耶!”

因為這個手臂高舉的動作,她褲頭上彆著的令牌被我發現了,我將令牌討過來,“這個不要戴,姥姥給你刻一個,寫你的名字,好不好?”

“娘,這寫的什麼?”

說話的是衛蘭,我和青禾收養的一個孤女,十幾年前的光景還沒那麼好,我們沒有教她念書,隻教了她防身的本領,這令牌上的篆書她也不識得。

“長公主令。”

“誰?”

“靖鎮國長公主,顧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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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植,隨本宮出府。”

“喏。”

她是靖朝的長公主殿下,我是她的護衛衛植。

長公主殿下現年二十七,尚未婚配,陛下也顧不得給殿下選駙馬,原以為是陛下私事繁忙,忘記了自己這個女兒,現在想想不是。早上殿下被陛下召進宮,領了一門差事——徹查鳳台貪汙案。

靖朝風氣開放,不禁止女子參與朝事,現今朝堂上還立著一位女相。算起來,公主跟這位女相還有過節,數年前徐相調查換死囚一案,把刑部尚書給拉下馬了,偏巧這位刑部尚書家的小姐和殿下是好友,殿下曾去說情,希望不要牽連好友,但涉及兩條人命,刑部又明知故犯,徐相沒有分毫讓步,為此殿下還特意寫信過去罵了徐相一通。

去年秋獵,徐相破天荒出現在了獵場,彼時殿下一席紅衣勁裝,騎在汗血馬上,尊貴無匹。

徐相站在地上,仰頭看她,手高舉著,手心躺著一枚鏤空的香薰球,做工很好,絞出了許多花紋,徐相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和她本人外貌一樣親和,“殿下,這是臣定做的物件,送給你。”

殿下垂下眼,停頓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然後是看徐相的手指,最後才將目光移開,跟了殿下這麼久,我能知道殿下是喜歡這個小禮物的。

“這閨閣之物還是更配徐相。”殿下暗中諷刺了徐相一番,握緊韁繩,夾了一下馬肚。

徐相有片刻的失落,她呆滯了半晌,低下脖頸自己搖了搖頭,把小球攏進自己寬大的衣袖裡。

“徐相。”我有些不忍心,叫了她一聲,她畢竟是一國女相,掌握實權,身份並不比公主低,她能立於朝堂,豈是普通閨閣女子。

“去吧。”她溫和朝我點一下頭。

殿下已經策馬離開,我也該立即跟上。

殿下怕是忘了,徐相也算是她的幼時好友,那年冷宮失火,是徐相冒死裹著濕毯子進去,將殿下給救了出來,為此徐相後肩還被倒塌的房梁砸了,燙傷很嚴重,皮肉黏在一起,左臂好幾年沒法自如活動。

靖朝軍武立國,朝中大臣的兒女到一定年紀就得在皇家的武館裡學武,隻求下一代能有一副好身體,日後若起戰事,他們也能隨時披掛。

徐相因為左手的傷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後來就算手好了,徐尚書要求她習文,考取功名,便更沒有精力了,因而徐相時常一副文弱的模樣,騎馬也不會,獵場她也不來。

今日徐相服軟了,可惜殿下沒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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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台是陛下新建的宮殿,極儘豪奢,專門用來藏各地進獻的美人。靖朝近些年外亂不斷,陛下卻在此時大興土木,甚至不顧朝臣反對,公然納大量美人入宮,建造一座宮殿需要耗費大量錢財,前線士兵的過冬衣服尚且短缺,陛下此舉會寒了所有將領的心。

而一向為民請命的徐相卻倒戈了,她竟然支持陛下的胡作非為,陛下見她支持,心智更堅定,下了旨意讓人立即動工。

殿下聽說了這件事,提著刀就要去相府,是我將她攔了下來,死死抱著她的腿。徐相此時恩寵正盛,就陛下現在沉迷女色的樣子,徐相說什麼他都應,殿下要這麼去了,徐相萬一翻臉,那殿下就倒黴了。

這次鳳台隻完工一半,天降大雷,把宮殿劈了一角,部分朝臣興奮得緊,想借天意進諫,陛下到實地去看,發現建造宮殿用的木材皆是以次充好。

陛下大怒,工匠跪了一地,殿下便是被指定徹查此事。

支持陛下大興土木的是徐相,殿下領了這個差事自是高興,若是能借機打壓徐相便更好了。

我們首先是去查賬目,看一級級報上來的空缺,還要查這些木頭的來源。

數十萬兩的費用,絕不會憑空消失,單憑一兩個官員也很難隱藏這一大筆貪汙來的錢款。

我們的調查沒有那麼順利,從賬本開始出問題,查了許多遍,賬麵上仍舊挑不出錯,我們隻能去源頭找,那個提供木材的地方。

可我們到地方後,先是遇到了駐軍阻攔,後來強行闖關,我們把那地界翻了個底朝天,數十萬兩白銀不見蹤跡。

或者說,這筆錢從戶部開始就已經少了一半。

殿下這回長了心眼,把戶部所有賬目都要來了,包括官員俸祿的發放。

夜裡我陪著殿下點燈熬夜,她一遍遍翻看,一邊還用算盤計算。

“不對,都不對。”

殿下丟了賬本到我腳下,“竟敢吃這麼大的虧空!”

我撿起賬本,紙張的觸感不大對,又翻一下裡麵,這個賬本是五年前的,可是看紙張和筆墨,都不像是年久。我低頭聞了一下墨水,有些刺鼻。這些給殿下看的賬本怕是造假了。

殿下氣得把戶部幾個官員叫起來,夜裡審問。底下官員不見慌張,隻是說新的政令要求簡化手續,條目不要寫那麼雜,近五年的都要重新整理,以便核對。

他們說的是去年陛下頒布的詔書,說官員太多太雜,事物記錄也雜,查賬目十分不方便,後來乾脆推行簡政,陛下幾年不臨朝,這怕也是出自徐相之手。

去年正是宮殿圖紙設計完畢的時候。

“那舊賬本呢?”

“天火燒了儲物房,工部記錄上有,殿下可以去查。”

他們一派鎮定,殿下有氣無處發,隻好叫他們退下,我站在一旁道:“可要奴婢去取?”

“不用了,查不出來。”

殿下一甩衣袖,回到太師椅上躺著,揉揉自己眉心,“徐相,戶部,工部,甚至刑部,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一路來我們四處碰壁,證據抓不到一點,錢財去向查不出來,現在戶部又搬出去年的政令,似乎從宮殿建造開始,這個合謀貪汙就開始了。

隔日出了一件大案,市麵上流出了承平帝陵墓陪葬品,帝陵被盜,這是轟動京師的大事,刑部大理寺的主要官員都被調去查這個盜竊案,留給我們的幫手又少了好些。

此事暫時被擱置,殿下卻不甘心,自己一個人也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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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月,我們抓到了一個證人,他可以證明是戶部賬目造假,實際撥給底下用來建造宮殿的根本沒有五十萬兩,這不翼而飛的錢財都記在了往年賬目上。

我們將人關在刑部大牢,過了兩日,刑部發生了劫獄,目標不是他,殿下怕有人使詐,要誘使我們將犯人遷走,到時路上指不定什麼意外,於是殿下沒有動,隻是加強了防衛。

但我們沒想到,送飯的人會突然動手,緊接著我們手裡的證詞也被盜,我追上那身夜行衣,一路到了一間破落屋子,那個人的眼睛我很熟悉。

是徐相身邊的青禾。

她常年一副冷漠的表情,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少時我曾送過她一個禮物,是裝了火藥的小鴨子,我們蹲在雪地上,我跟她吹噓這禮物是哪裡哪裡進貢的,她聽得很認真,我突然就拉開了鴨子的尾巴,自鴨子頭頂就竄出一束煙火,煙花劈裡啪啦地爆炸,竄了半人來高。

我隔著煙花看她,她隻是跌在雪地上,表情也沒有半分鬆動,我不樂意了,跟她說,“你能不能給點回應?”

“很好看。”

我上手提起她兩個嘴角,自己也笑給她看,“這才叫笑。”

“我不會笑。”

她眼神很認真,我把手放開,她的嘴角就耷拉了下來,我又捏了捏她的臉,拉到一定程度鬆開,臉蛋彈了回去,“痛嗎?”

她搖了搖頭,“不會。”

我揚起了手,作勢要扇她巴掌,“那這樣?”

她後退了半步,然後抬起她的腿,一腳把我踹倒,“痛嗎?”

“不講武德!”

她走了幾步到我麵前,朝我伸出手,衣袖裡一根簪子滑了出來,“我也有禮物送你。”

我舉起手,五指張開勾了勾,暗示她把我拉起來,她用另一隻手拉,沒拉起來,自己反而摔了下來,而我成了墊背的,鼻子都被她下巴砸出了血。

她趕忙用手帕包住雪,敷在我鼻子上,一邊還要說教我,“叫你貪玩。”

我半跪的姿勢伏在地上,讓鼻血順著流下來,滴滴答答和白雪混在一起,“你閉嘴。”

“好久不見。”青禾輕輕對我點了一下頭。

“嗯,好久不見。”

她打開身後小門,裡麵徐相對我微微頷首,“衛植,請殿下屈尊到此一敘。”

我朝徐相微微躬身,不知為何,我總是相信她,即便她給我們帶來了許多麻煩,我依舊相信她還是那個年少立誌成為政醫令的人。

政醫令是靖朝頭一個女相,曆經三朝,她是獨享這個封號的人,這個名號已經成了一個精神信仰,女官一生最高的榮耀便是同她一樣,政績卓然,名垂青史,更重要的是得遇聖主。

徐相也出身廣兆,相比白手起家的政醫令,徐相的條件好了許多,自小在京城長大,從小耳濡目染,十二歲的徐相跟殿下說過,她要成為政醫令那樣的人,她要讓靖朝重振榮光。

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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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府稟報殿下,殿下心有不滿,但仍是換了身暗色的衣服,出門前,她看了掛牆上的環首刀一眼,回去把刀帶上,然後才跟我出去。

殿下對徐相的敵意未免大了些,徐相那個身板,要是殿下想動手,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掀翻,提刀反而更像是在她麵前威懾,長自己威風的,隻威懾不動手。

徐相站在廊下迎接,我們站在門口,她遠遠地朝殿下行了禮。

我們進了屋內,兩個主子相對而坐,我們兩個護衛各站一邊。

殿下把刀“啪”的一聲按桌上,目光灼灼,“徐安之,給我解釋。”

“殿下不要查了。”

“理由。”

徐相自桌底拿出了一件疊好的冬衣,灰撲撲的,放到殿下麵前,“自己看。”

殿下展開衣服,上手去摸,線路沒縫好,掏出來的是一堆堆絲絮。

這件衣服是士兵服,裡麵的填充物卻是絲絮,徐相帶來這件衣服是在說那些保家衛國的將士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而陛下在京城如此勞民傷財,積怨日久必反。

殿下也明白了徐相的用意,眉頭緊皺不解,“那些錢去了軍中。”

不是詢問,是篤定。陛下久不臨朝,整個朝野自上而下地聯合起來欺瞞陛下,在宮殿上偷工減料,用這些銀兩去安撫邊境士兵。

“殿下若執意要查,那便將臣交上去。”

“當初明明是你一手促成父皇建造宮殿的事,現在又在裝什麼?”

“君命不可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