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冷笑了一聲,“徐安之,你變了,你就是個追名逐利兩頭討好的人。”
徐相搖了搖頭,看殿下的眼神有些失落,因為殿下不明白她的所求,“殿下,說句大逆不道的,陛下命不久矣。”
“你敢弑君?”
“需要嗎?”徐相反問,“陛下染了肮臟病,再加上日久進食丹藥,不過剩一兩年光景。”
“殿下,站得夠高,才能做更多的事。”
短短幾句話,我明白了徐相的意思,陛下終究是陛下,順從陛下之意,她便可以獲得聖心,有陛下聖心才可以在朝中推行她的政策。而建造耗資巨大的宮殿又違背了她的本心,所以她選擇聯合大臣,降低宮殿造價,把錢財送往邊境。
我能明白的事,殿下也明白。殿下頓了片刻,問道:“徐安之,你還記得你的誓言嗎?”
徐相望著殿下眼睛,朗聲道:“臣,願做中興之臣,至死不渝!”
殿下笑了,開始是矜持的捂嘴笑,後來是放聲笑,兩個人對望著,之間的寒冰忽然間就融化了。
“徐安之,這裡不會是聚眾陰謀的地方吧?”殿下調笑道。
“臣家貧,買不起這樣的院子。”
“又想騙本宮。”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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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兩人談話談了很久,殿下回府路上腳步都輕快了許多,跟我說話也都是笑意,“衛植,你說這徐安之也挺好一官啊。”
“徐相一向正直。”我頷首回答。
“嗯?說得你很了解她似的,不會想另尋出路了吧?”殿下側彎著身子跟我逗笑。
殿下十歲那年發了高燒,腦子燒糊塗了,所以她對徐相的印象都來自十歲以後,但她們也隻是聚了幾次,覺得誌趣相投,後來徐相忙於學業,兩人就沒這麼交往了,後麵這點交情是來個人都能打斷那種。
兩個主子關係變了,連帶著我跟青禾都不怎麼見麵,每次見麵也沒說幾句話,後來青禾養出了一個習慣,身上總會提前帶些拿得出手的小禮物,等見到我時,找機會放我手裡。
“殿下,您曾經也和徐相十分熟絡。”
“熟絡?我跟她?”
我點了點頭,“徐相曾在火場中救過殿下的命,至今肩後應當還有燙傷的痕跡。”
“火場,火場?”殿下敲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回憶,然而隻是徒勞,她一直搖著腦袋,沒有說出任何細節,連冷宮也回憶不起來。
“所以殿下,徐相因此錯過了習武時機。”
聽我這麼說,殿下滿臉愧疚,徐相的傷因她而起,但她忘記了這一切,現在反而嘲笑她手無縛雞之力,身為國相,連個馬都不會騎。
“你回去。”殿下對我道,轉身往徐府的方向跑。
“殿下!這麼晚你做甚?明日登門不遲!”
殿下片刻就跑出老遠,“我去檢查檢查。”
檢查傷勢嗎?可是那是後肩,難不成今日才剛消除隔閡,當晚就要去扒了徐相衣服?
我擔心徐相那個身板禁不住殿下硬扯,這衣服怕是保不住了。
我發誓,我的初衷是想幫徐相說話,改善一下她們的關係,絕不是叫殿下去扒了徐相衣服。
那晚不知道殿下在徐相府邸乾了什麼虎狼之事,此後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徐相了,我去遞拜帖他們都說徐相不在,大部分時間都說去馬場,我又直接去馬場找,徐相又剛好離開,我真的懷疑徐相安排人跟蹤我,那人武功還比我高,可以立刻向徐相通報消息。
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後,我乾脆壯著膽子問殿下,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殿下拄著下巴傻笑了一下,然後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不可說。”
“殿下啊,這不是不說就行的,徐相現在擺明了躲著您,您要是一直見不到她人,這關係以後就彌補不回了。”
“宰相肚裡能撐船不是,就這點委屈,至於嗎。”
“殿下,冒昧問一句,您不會把徐相衣服給扯了吧?”
“怎麼可能!”殿下高聲叫道,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囫圇咽下去,“那衣服她自己脫的,我就是看著,沒走。”
“是這樣嗎?可是為何徐相如此生氣,不應該啊?”我思索著,按照徐相的脾氣,都答應讓殿下看了,不至於生氣呢。
殿下在一旁聲若細蚊道:“她沐浴呢,我不就多看了幾眼嘛……”
跪了,給殿下跪了,徐相自己脫是這個意思啊,人家沐浴著呢,殿下闖了進去,徐相想拒絕也不行。
“殿下,要不我們夜裡去一趟?”
殿下橫眉看我,想把我刀了一樣,“你安什麼心,衛植!”
“奴婢冤枉!徐相白日不見我們,晚上總得回府休息吧,我們夜裡去,萬一被趕出來也不丟人。”
殿下被我一激,一拍桌子,“就今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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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跟殿下喬裝出府,令我感動的一點是,殿下見徐相終於不帶刀了。我們沒走正門,殿下帶我去徐府花園的牆外,跟我說:“這樣就不算被趕出來了。”
我身手利索,率先翻了過去,先到牆那邊探探情況。
徐相此時坐在石桌旁,目光沉靜地望著我,然後豎起一根食指放她唇邊。
對不起了殿下。
我沒有出聲,殿下緊接著也翻了過來,她從牆上跳下,要起身時瞧見徐相,腳下一扭,還好我及時扶住了殿下胳膊。
殿下的臉皮比我厚,片刻怔愣後就自如地跟徐相打了招呼,“這麼晚了,乾嘛呢?”
“捉賊。”徐相放下手裡的塤,雙手交疊放自己腿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們。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臣要是真能預判殿下行蹤就好了,哼。”徐相甩了一下寬大的衣袖,拂衣而去,留給我們一個越拉越長的影子。
我默默看向罪魁禍首,還生氣著呢,能把徐相惹成這樣也是難得。
“你等我。”殿下小跑跟上去,抓著徐相的手腕,“我有正事找你。”
“若是商量正事,還請殿下回去,明日著公主儀仗出行,走正門拜訪。”
殿下得意一笑,停在原地,拉了一把徐相,“偷工減料這事,你確定要我正式登門?”
徐相的外衣被拉下了一半,她揪著自己衣領,朝殿下怒視了一眼,等殿下悻悻鬆開手,她才將衣領整好,“殿下直說,要做什麼。”
拿捏住了徐相,殿下此刻不著急了,轉而提起了要求,“怎麼也得送個茶,呈個糕點吧。”
徐相朝她身後的婢女揮了下手,叫她去準備點心,隨即把我們帶到了她的書房。兩個主子坐的軟榻,沒有地位高低之分。
殿下沒有形象地趴桌子上,脖子伸長了,盯著對麵的徐相,“徐安之,你臉紅嗎?”
我順著殿下的話語看過去,徐相的脖子粉粉的,隱約還有向上蔓延的趨勢。殿下好像登徒子啊,大晚上翻牆,調戲人家未婚女,這要是殿下性彆一換,不得被戳著脊梁骨罵。
“殿下!”徐相輕斥一聲,渾身上下就寫著兩個字——“閉嘴”。
“好了好了,不鬨你。”殿下從自己貼身衣兜裡掏出了一把鑲寶石的短刀,放桌上,移到徐相方向去。
果然話不能說得太早,殿下還是提刀來見了。
徐相拔出短刀,裡麵刀刃是鋒利的,看做工很不錯,“做甚?”
“送你防個身,以後要是有歹人靠近,你也好應對。”
殿下得意著呢,突然間送禮物在她看來是一項很讓人感動的行為,然而徐相沒有領情,把刀又推了過來。
“臣不喜歡這個。”
“本宮送你的,你敢拒收?”殿下有些不高興,她送的禮物哪有退回來的道理。
“殿下一共退過我三個禮物。”
嘖,翻舊賬了,造孽啊殿下。斤斤計較的徐相竟可愛了許多,她這宰相肚子裡能撐船,但裝不下一個公主殿下。
殿下腦筋轉得也快,朝我伸出了手,“有錢沒有?”
身為殿下貼身侍女,我自然隨身帶著錢,於是我把錢袋給了殿下。
殿下解開錢袋,從裡頭掏出了兩枚碎銀,先放一枚到徐相那邊,“這個送你。”
徐相隻是垂了下眼皮,沒有動手。
殿下又往她那邊放了一枚,“這個也送你。”
一柄短刀,兩枚碎銀,剛好湊成三次禮物,殿下算盤打得啪啪響,狐狸尾巴都上天了。
徐相不慣著殿下,伸手就要拿走碎銀。
“三次了,你退了我三次禮物。”殿下手速極快,一個起身,撲過去,身子把桌麵占滿,銀子被她壓在手下。
“認錯。”徐相用吩咐的語氣跟殿下說話。
殿下抬手拔下自己的發簪,隨手插到徐相頭發裡,“抱歉,那天是我莽撞了,不該看你沐浴,也不該——”
“夠了!”徐相的手捂住了殿下的唇。
我聽得意猶未儘呢,不該什麼?徐相那麼生氣,兩個女人還能乾什麼出格的事?
徐相的手心貼在殿下嘴唇上,好似殿下嘴唇多燙手似的,她快速縮回了手掌,用帕子擦了擦。
“你嫌棄我?”
“沒有。”
這時徐相府的奴婢端著茶點上來了,一共兩碟,一碟是栗子糕,一碟鮮花餅,不等殿下動手,徐相就主動把栗子糕往殿下的方向挪了挪。
“欸?”
不光殿下疑惑,我也奇怪,徐相怎麼對殿下的口味掌握得這麼清楚,近些年她們的交集可不多。
殿下用帕子包著糕點,托在手心裡吃,甜甜的栗子糕配上熱茶,殿下熨帖地眯上了眼睛,“徐安之,你是不是經常偷看我?”
“並無。”徐相呷一口熱茶,上騰的霧氣使她的容貌變得不大清晰。
“那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栗子糕?”
“因為臣不喜歡栗子糕。”
“嘶——”殿下倒吸一口涼氣,“我發現你很喜歡跟我作對啊,我不是道過歉了嘛。”
徐相的雙親都在廣兆老家,而她又沒有成親,所以這整座徐府隻有她這一個主子,若是徐相真的不喜歡栗子糕的話,底下人做給誰吃呢?
“糕點吃了,茶也喝了,殿下可以開始說正事了。”
“徐安之,先說好,我拖延查案,幫你瞞下了偷工減料一事,你欠我一個人情。”
“嗯,然後呢?”
“然後,那個江洋大盜盜竊帝陵的事也解決了,我拖了這麼久的案子,你總得給我一個替罪羊,我好交差。”
徐相抬手屏退了青禾,我也識趣地離開屋內,替她們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