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沒有變,就是再也沒有人罵回去了。
宿清想。
原來,垃圾桶裡麵真的有人,真的有意識存在。
他們能變出人形嗎?
回複他的隻有樹葉的簌簌之聲。校長從旁邊走了過來,他的餘光瞥過垃圾桶,停留片刻又飄回宿清身上,和藹地問:“怎麼了?”
宿清把垃圾攥在手裡:“老師,沒怎麼,我們走吧。”
校長看著他手裡的那團紙:“不丟垃圾了嗎?”
宿清說:“前麵也有的垃圾桶。”
“為什麼不丟在這個垃圾桶裡麵呢?”
宿清往前進的腳步頓下,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某些懷疑。手中紙微微收緊,又很快放開。
喉嚨有些發乾,宿清突然覺得自己心臟猛地跳動幾下,緩慢加快加重。要被懷疑了。
他回頭,直視那張微笑著的臉,平壓著的唇角往下,做出一個有些為難的表情。
宿清:“···不太想丟在這個垃圾桶裡。”
他儘可能把這句話說得委婉一點,以至於不傷害到垃圾桶。
可校長就不像他一樣體貼了,看著那個垃圾桶,露出一個不明意味的笑。
“其實不止有點醜,”他站在原地沒動,手慢條斯理往下拍,明明看起來沒用多少力氣,但當那掌心觸碰到垃圾桶的時候,宿清感覺,周圍的朱紅色地板都在輕微震顫。
“碰!”
“碰!”
“碰!”
旁邊的大樹晃動片刻,一簇簇落葉從上麵落下來,連著樹枝。正在地上爬行的蟲子,靈敏地感受到了能量的波動,也顧不上彆的,立馬蠕動扭曲滾走了。
宿清感覺自己的整個人都被地麵帶著輕微晃動,有種要地震的感覺。
校長的甚至沒有給垃圾桶半分眼神,隻是看著宿清。這個和藹可親的老頭理了理自己的馬甲,笑著說:“不僅這長相不好看,質量還很差勁。像我們學校,就沒有這麼差勁的垃圾桶。”
在他的身邊,垃圾桶的邊緣碎了一個缺口出來,塑料的碎片就這麼散落在馬路上麵。
校長沒有收手,他看向了地麵的小坑,對宿清說:“這地上怎麼突然有水了?”
“還是紅色的?”
說完,他又笑一下。
其實那“水”質地粘稠,更像血。
這個問題,宿清不好回答,他並不想對陌生人暴露太多信息,隻好說:“也許是裡麵的湯吧……我還重新找垃圾桶丟。”
太可憐了,這個垃圾桶精。剛成精就遭遇這樣可憐的事情。
見他想走,校長也不急著挽留,點點頭,說:“也行,那我們繼續往前走。這一次,可要走快些了。”
他沒看那兩個醜醜的垃圾桶,話語裡卻意有所指:“而且如果去的晚,到時候回來路上多出許多臟東西。雖然我們來說不是什麼麻煩事情,但這麻煩,還是越少越好。”
宿清沒心情猜領導的心思,他就這麼往前走。
離開前,宿清又看了那垃圾桶一眼。
那兩個連在一起的垃圾桶沒有任何動靜,影子孤僻地垂在他們身後,像所有平凡的垃圾桶一樣,堅守著自己的陣地。
惡意值麵板上,終於沒有彈出什麼新的數值。
宿清好像都能聽見他們如釋重負的聲音。
一定很感激吧。
果不其然,在宿清的耳邊,傳來陣微乎其微的聲音。聲線很年輕,語氣很憤憤。
——淦!這兩個傻逼終於走了!看下次見麵,我不把他們千刀萬剮!
宿清:。
一定是他幻聽了。他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除了少數些人,比如直播間裡那群蹲大牢的。
正當他準備走的時候,視線中又出現了一個人。
是個學生。
南城一中最大碼的校服,拉鏈沒扣,就這麼癱在肚子上,內襯緊緊地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個混圓的肚形。
那個學生左手一把串,右手一碗關東煮走了過來,在路過垃圾桶的時候,被這熒光綠給震撼了一下。
“靠,太辣眼睛了。”那個學生是這麼說的。
“這條街道上麵怎麼會有突然出現了個垃圾桶。”明明他剛才走過來的時候隻看見兩個人站在這裡。
“好醜啊,簡直影響市容。”
“哪個設計師腦子有坑設計出來的。”
“把它擺在街上,真的不會傷害到彆人的眼睛嗎。”
“突然有點不想丟垃圾了。”
這個小胖子顯然是個話癆,周圍也沒有什麼活著的生物,他就一個人,小嘴叭叭半天。
也不知道在傷害誰,也不知道有誰被傷害了。
反正宿清的惡意值麵板上麵,“行一”後麵的惡意值又在飆升。
升到了100。而惡意值麵板上,也隻有行一這個名字在刷著屏。沒有出現其他陌生的名字。
真令人痛心。
……
還好,這言語輸出沒有持續太久。那個小胖子大概也覺得無聊了,歎了口氣,說:“真沒意思。”
一副要走的樣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慘無人道的暴行要結束了之後,那個小胖子手一歪,沒拿穩手裡的關東煮,一時間,赤紅色的液體傾瀉而下——
連帶著吃剩的海帶和咬了一半的豆腐。
那液體扒著鍍鋁片外殼往下,一點一點,變成水滴往下流。有點像淚水。
小胖子及時止損,扶住了手裡的碗。但還是沒能阻止這罪惡的一切發生,於是,看著手裡剩得不多的關東煮,他撓了撓頭。
“既然倒了一半,乾脆剩下的也不要了。反正我已經吃飽了。”
在陽光下,那發著光的湯汁就這麼倒入垃圾桶內部,連帶著幾支長簽,上麵有沒吃乾淨的烤肉。咕嚕咕嚕幾聲之後,垃圾桶內部開始往外麵冒著白氣。
。
宿清不再用餘光回頭看。他不是什麼變態,這樣的場景,他看不下去。但身為一個垃圾桶,這就是宿命。垃圾桶生來就是要裝垃圾的,就算覺醒了意識,也不能改變他的身份。
他無能為力,隻能默默給垃圾桶挽尊。
在氤氳熱氣間,他好像又聽見了垃圾桶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很難概括這個場景,總之就是淒慘異常,男默女淚。
——
幾個小時後,天色將沉,萬物逐漸隱匿於黑暗之中。太陽落了一半,另一半光線也在消逝。街上並不明亮,零星幾盞路燈落下,破舊的柏油馬路反射著盈盈光波。
行一坐在樹枝上,眺望著遠處。他的眼珠子靜止不動,昭一發了會呆,察覺到不對勁,立刻走過去。還好,哥哥的心臟沒有跟眼珠子一樣靜止。
昭一又安靜地發起了呆。
這次他們沒有再偽裝了。
有兩個原因。
第一,剛剛那個老頭給的那一掌,直接把他們拍出了內傷來,現在他們的偽裝能力已經下降了不少,倒不如不用異能直接跟蹤。他們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力,反正行一現在頭發上少了一大撮毛,在二十歲的年紀,就光榮收獲世界最大內海。
地中海。
要知道,覺醒者,作為一種全身上下,哪都硬如鐵的生物,能被人生生薅下一把毛來,足以證明這力用得有多大,有多殘暴。
第二,那就是因為等一下,他們要使用聖物對付宿清了。聖物的限製很大,必須離得很近,貼近皮膚的程度,還必須要手動啟動。偽裝異能之下,他們受限動不了,不好動手。
一隻鳥飛到了行一的頭頂,爪子穩穩地扒拉住他的頭發。行一不動如山,專注地望著前方,像打坐的僧人,表情都未變過。
許久之後,他臉上的肌肉終於有了細微的走勢和變化,他問出一個問題:“昭一。”
“嗯。”
“我·····真的很醜嗎?”
他們偽裝的東西,並不完全和實物一樣。反而會融合他們一部分長相。
昭一沒看他,神遊天外似的:“·····嗯。”
“去死。”
貧嘴的時間總是快樂且短暫的。行一站起來,抖抖身上的落葉和鳥,說:“看那邊。”
校長正一個人往外走,這是個好機會。
“沒有覺醒者能控製能量的外泄,即使他們是a級覺醒者也不可能。”行一拿起支2b鉛筆,對著弟弟說,“我的速度比你快,腦子也比你靈活,到時候我就衝上去,貼近他們使用。你斷後,不要讓彆人進來。”
覺醒者無法完全控製力量。關於這一點,學術界有很多討論。有人說,是因為覺醒者的神誌異常,也有人說,是因為人類的身體無法容納下如此強大的力量。
最驚世駭俗的一點,是幻夢研究協會的一個學者,在一次地下論壇中提出的觀點。
即,汙染具有生命,汙染產生的能量也具有生命,本能地想要擺脫束縛。
這驚世駭俗的思想在學術界引發軒然大波。沒人能證明他是對的,也沒人能證明他是錯的。的確,覺醒者死後,能量卻仍然保留在身上,汙染能夠單獨存在感染人類,僅僅這兩條現象,就已經足以證明許多東西了。
不過這些,暫時都與他們的任務無關。
行一繼續說:“其實,這次我們的任務很簡單。”
必須簡單,一個老牌a級覺醒者,但異能是近身,完完全全被聖物克製。
一個初出茅廬的a級覺醒者,用不好異能,也控製不了自己的能量外泄,說不定都不用貼近皮膚,他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就能把他的異能吸收完了。
吸收完後,那個叫做宿清的人都不一定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想到這裡,行一又感覺那股關東煮味上來了。他握了握拳頭,麵無表情,語氣恨恨。
“待會收拾宿清的時候,你不要動。交給我來。”
“等我得手後,你去買關東煮,”行一說,“記住,一定要加海帶和豆腐!”
他要讓宿清知道自己的痛苦!
他要讓宿清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不要輕易得罪任何東西,哪怕隻是一個醜陋的垃圾桶。
雖然他並不醜陋,也不是垃圾桶。
現在已經是晚上,離管理局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劈裡啪啦交代完一切後,在即將行動的時候,行一深吸了口氣,手搭在弟弟肩膀上。
之前的輕鬆一掃而空,這一刻,他的語氣無比嚴肅。
這是他們每次出任務的必要環節。
行一說。
“如果我出了事,你就趕緊跑,去分部求助,那群人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會對你見死不救的。”
······
“·····嗯。”昭一回答。
回答的間隔跟以前一樣長,精確到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在認真聽哥哥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