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雖然也是一隻黑鴿子，但是這卻不是他的那隻。
蘇冉垂下眼睛，微微斂了眉。
青年抿著唇，指尖輕輕撫著鴿子脖子上的羽毛。
那鳥兒乖巧地伏在他掌心，略高的溫度透過手掌傳過來。
蘇冉再次看了一眼那張字條，勾唇笑了笑，轉身抱著那鴿子返回了院裡。
屋門口還靜靜躺著那具屍體。
屍體已經僵硬，直挺挺的，咽喉處那個毒牙留下的孔洞看著著實嚇人，臉色青紫，死不瞑目。
自然，這人怕是連自己為何會死都尚不清楚。
蘇冉盯著那死人的眼睛，見那雙眼珠凸起，眼眶中還留著乾涸的黑血。
青年笑了笑，伸手輕柔地撫上那屍體的眼睛，低聲說道：“你也莫恨，等我死了定然和你去一個地方，倒時再讓你討回來便罷了。”
蒼白的手抬起，那雙眼睛竟真的閉上了。
蘇冉也微怔，隨即淺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慢慢一件一件地解下了那道士身上的衣服。
那道人的屍身上隻剩下一件中衣，蘇冉在懷中摸出一小瓶粉末，慢慢地撒了上去，很仔細很勻淨，神態專注地就像再向一道菜裡緩緩加上了鹽。
屍體仿佛燒開了的水一般冒了泡，漸漸融了。
空氣中一種脂粉和腐臭夾雜在一起的味道。
青年淡淡瞥了一眼那溶成了一灘的屍骨，輕輕拂袖，一道風過，旁邊一棵老鬆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將那灘屍水蓋了，雪地上又是一片純白。
蘇冉輕輕歎了一聲，轉身回到屋裡。
那套黃色道袍正在雲床上放著，蘇冉垂眼盯著那套衣服，微微皺眉。
他生性好潔，雖然形勢所迫之時也不計較許多，但隻要有絲毫條件，卻是決計不肯穿彆人穿過的衣裳的，更何況這顏色他也討厭得很。
盯著那套黃色道袍半晌，臉上神色頗有些厭惡，卻也不甘不願地提起衣裳，抬起手臂慢慢塞進一隻袖子。
忽地動作一頓，放下那衫子，轉身視線轉了一圈，果然在屏風後麵看見一隻衣箱，掀開箱蓋，這是過年的月份，即使是道人也會添幾件新衣。
蘇冉翻了翻，果真從裡麵找到了一件灰色的新道袍。
青年有幾分得意的一笑，換上了那身道袍。
蘇冉和那死去的道人身高相仿，卻瘦了許多，一身料子柔軟的灰袍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竟也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手指抬起觸到頭頂的那頂檀木珠冠時卻有些猶疑。
指尖縮回來，本該是檀木清香的，誰知竟略略染上了那化屍粉裡麵的脂粉味道。
蘇冉皺了皺眉，心下略略有些煩躁。
把那頂冠摘了下來，抱在懷裡，埋下頭……直到身上臂上鼻翼間都隻能嗅到檀香為止……才慢慢抬了頭，對麵是半截殘燭，一麵銅鏡，映出鏡中一張蒼白的麵孔，青絲垂落，漆黑的眼中茫茫無神，竟似一縷幽魂一般。
蘇冉強自忍下胸中煩躁，長長吐了口氣，將手中的冠小心翼翼包裹了，放在了衣箱中。
用手指理了理長發，梳了個牛鼻子抓髻。
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用黃粉把臉、脖頸和其他裸在外麵的皮膚細細塗了，用細筆沾了膠沾出了幾道皺紋，在眼眶顴下塗黑些許，又做了些許手腳，已經變作了一個黃瘦病弱的中年道人。
蘇冉也有幾分新奇，喃喃自語道：“這東西倒是有趣的很……”
易容這玩意兒蘇冉雖不陌生，但是卻也是頭回兒用在自己臉上，連易容的道具都是從司空摘星那裡順來的。
這時候看著鏡中自己，臉色青黃，額頭眼角如刀刻般的皺紋，忍不住撇了撇嘴，把鏡子反扣了放在桌上。
一應都忙完，反而無所事事，那隻黑鴿此時正在桌上踱步。
蘇冉眸色漸深，臉上的表情卻越發柔和。
手中輕柔地撫過桌上一張淡黃的紙，從架上取了一隻小狼毫，沾飽了墨，提筆至於紙上，稍一猶豫，慢慢在紙上寫下。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後動，性之害也；物至而神應，知之動也；知與
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誘於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
紙上自己清秀端正，每一字的墨都很濃，下筆卻很輕，字浮於紙上，寫字的人垂著眼眸，似在思索什麼。
最後一筆落下，蘇冉微微苦笑，輕輕歎氣。
竟未成想會出現這樣的紕漏。
他又不是神仙，又怎會知道會有人用和他一樣的黑鴿子……這次卻是真的疏忽了。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自己既然會弄錯，那麼……另一個人呢？
如若自己的那隻鴿子無事，自然會飛來此處尋他；如若那隻鴿子落入了他人之手……若是個沒心思的，隻怕那鴿子也就成了盤下酒菜，回不來了。若是稍有些小聰明，便可能會逐著那鴿子來尋自己，或者……等著自己上門去尋他。
說是如此，若是貿貿然逐著鴿子去了，到了彆人的地界，隻怕立時便失了先機……但是，自己的那隻鴿子帶來的消息關係重大……
輕輕研著墨，蘇冉的垂下眼簾。
他不能急。
若說比武功，大概蘇冉算不得拔尖……但是比耐性，蘇冉自認這世上少有能和他比的。
畢竟他已忍了十幾年。
蘇冉這一次等待的時間並不長。
他的一塊墨尚未研儘，另一隻鴿子便來了。
蘇冉靜靜看著那隻墨色的鳥落在了窗外，在紙窗上留下了好看的剪影。
青年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打開了窗上的栓。
鴿子抖了抖翅飛了進來，緊隨而至的卻還有另一個人。
卷進了一室的涼意，一個黑衣的姑娘順著那小窗跳了進來，身手靈動的竟更勝那鴿子。
蘇冉笑了笑，輕輕吹乾了紙上的墨，將筆架在一隻雲錦花石的筆格上，這次慢慢抬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