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黑如點漆,滿是殺意和警覺。
葉孤城心中喟歎,卻隻是淡淡和他對視,見蘇冉的眼神慢慢柔軟下去,眼神有些渙散,似是略略掙紮了下,卻扛不住睡意,眼皮重重合上了。
葉孤城見他眼底一片青黑,雖不知曉他這幾日都在忙些什麼,卻也知蘇冉必是疲憊以及,於是正待起身放下勾住的床帳,卻聽到蘇冉低低喚了一聲什麼,含糊不清。
葉孤城腳步頓了頓,聽到蘇冉再一次的夢囈。
這次卻是聽得清清楚楚,蘇冉喚了一聲:“娘……”
葉孤城默默放下床帳,轉身坐在了床邊椅上。
茶幾上茶盞中半盞冷茶,想是蘇冉回來時沏的。
葉孤城一眼瞥過去,卻見一根茶葉梗豎在杯麵上,準備倒水的手便停了下來。
——聽聞茶葉梗豎起來午時之前會有客至。
葉孤城忽地想起兒時聽聞過的這麼一個說法,隨即不以為意的撿起桌上冷茶。
尚未等轉身,忽地聽到一陣尖銳的喊叫。
“蘇冉蘇冉,喪儘天良,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聲音極難聽,遠較一般人的聲音要急促,粗嘎沙啞,卻又極為尖銳,一時竟是難以分辨男女。
隻聽得一聲聲的不得好死傳入耳中,葉孤城皺了眉,看了眼床上還沒有動靜的蘇冉,站起身到窗前。
卻未看到人影,甚至也沒有氣息。
葉孤城正自疑惑,忽地那聲音又叫了一聲:“喪儘天良!不得好死!”
葉孤城手頭上沒有彆的物事,隻順手拿了桌上的茶碗蓋子,手一抖已經奔著那個方向擲了出去。
隻聽得一聲驚鳥慘叫,一隻黑羽的鷯哥撲棱著落在了地上,茶碗蓋落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
那鷯哥傷到了膀子,落在了地上兀自吱嘎叫著蘇冉蘇冉不得好死的話,這鳥倒卻是比尋常的鳥要靈透,吐字也清晰,隻是聲音淒厲沙啞,讓人聽之便覺不祥。
葉孤城聽著有幾分煩躁,冷著眉目幾欲動手,卻被一隻沁涼的手擋住了。
蘇冉揉著還帶著睡意的眼,倦倦地站在葉孤城身邊,瞄著那隻鷯哥笑道:“彆……”
說著半蹲下身,伸手一把把那鳥捉在手裡。
他養了多年的鴿子,捉起鳥來駕輕就熟,一把逮在掌心,順著捋了捋毛,那鳥便也就老實了下來,隻是還是在喳喳叫著“不得好死”。
蘇冉噗嗤一聲笑出來,輕輕彈指在那鳥的腦門上,“就隻會這兩句麼?蠢鳥。”
葉孤城擰著眉,伸手去觸那鷯哥,誰知那鳥記仇得很,在蘇冉手中老實得像孫子似的,見了葉孤城卻一副凶相的抻脖子就要叨人。
葉孤城挑眉道:“這東西……還會欺軟怕硬。”
蘇冉回眸對他一笑,“嘿……他可不知道城主才是硬的那一個。”
葉孤城一哂,問道:“哪來的?”
蘇冉眨眨眼,樣子無辜的緊,“我不知。”
葉孤城眉目一冷,“你不知?”
蘇冉一攤手,無奈笑道:“這幾天我可真的全然是奉那個小皇帝的旨意辦事的,至於得罪了誰麼……也是皇命難為不是?”
蘇冉柔柔說道,伸手指戳了戳手中鷯哥的腦門,調笑著問它道。
那鳥嘎嘎叫了兩聲‘蘇冉’,蘇冉笑眯眯拍了拍它,找了隻破籃子墊了點兒棉絮,把鷯哥放了裡麵,“小東西,你且先呆這兒吧。”
說罷,蘇冉抬頭打量著這屋子的布局,從懷裡掏出隻羅盤。
先給葉孤城搬了椅子,著他往屋子正中一坐,然後自己把屋子裡的擺設推著重布置了一番。
葉孤城神色淡淡看著蘇冉動作。
半晌,青年一抹額上汗,“這便成了……”
葉孤城問道:“是陣法?”環視一圈卻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蘇冉笑笑,推著葉孤城站在了門外,從籃子裡拎出那隻聒噪的鷯哥,讓它叫喚。
葉孤城站在門口,隻見那隻鷯哥的喙子切切的張張合合,卻聽不到聲音。
真是奇了……饒是葉孤城也忍不住歎一聲。
重新回了屋子裡,蘇冉笑眯眯看著他,神色間有點兒小得意,卻還是斂了下去,輕咳了咳,沉聲開了口:“小皇帝最近在試探我。”
葉孤城靜靜等著蘇冉繼續說下去。
蘇冉靠在椅背上點著桌案,半閉上眼,繼續說道:“他現在正處在求賢若渴的階段呢……”蘇冉冷笑一聲,“左相弄權,處處安插眼線,驍驥大將軍分把兵權,又是貴為國舅,更難掌控;老皇帝先前為他乖兒子留下若乾基業,暗衛江湖,青衣樓就是其中一樁……隻可惜死的太早,小皇帝即位時羽翼未豐掌控不住,現在卻又為時過晚,青衣樓早就落到彆人手裡了。”
葉孤城神色一動,看向蘇冉,“彆人?”
蘇冉微微笑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尖,“不才鄙人。”
葉孤城歎道:“我知。”
蘇冉淺笑,“那時還多蒙城主相助……這次,卻是小皇帝欲將我扶植成第二個霍休。”
葉孤城一皺眉,“帝王權術,你莫要輕敵。”
蘇冉垂首一笑,“我曉得……不過那還是日後之事,現下還不需急。”攏了攏未束起的發,繼續道:“三日前,皇帝給我一張名單。”
“名單?”
蘇冉一笑,兩手的手指交纏著,聲音柔婉:“催命符罷了……裡麵的人倒是囊括萬千,朝堂上各個派係的人,軍部的人,幾位王爺的人還有十將軍的餘孽。”
葉孤城聞言一抬眼,眸中深冷。
蘇冉展演一笑,“從當皇帝的角度來說……他倒並沒錯,如若是我坐了他的位置隻怕比他下手早十年狠十倍了,也沒什麼。”
葉孤城看了蘇冉一眼,“再說這樣的話時莫忘了斂一斂身上殺氣。”
蘇冉不以為意地眯著眼笑了笑,瞥了一眼趴在籃子裡的鷯哥,揚了揚下巴,“那東西……怕就是這次招來的。”
葉孤城看了一眼那鷯哥漆黑靈動的眼珠子,再看一眼蘇冉。
青年漆黑沉靜的眼眸波瀾不驚。
如若是蘇冉的話,這些人必是都已經死了。
蘇冉對彆人狠對自己也一樣狠,斷不可能因為幾條人命誤了整個計劃。
蘇冉笑笑,窗外碧空如洗,晴川曆曆,撫弄著鷯哥的素白手指被陽光耀出薄薄一層金紅,像是染了血一般。
青年抬頭溫婉婉低聲道:“隻是不知他主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