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想了想,又開口道:“有句話叫做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我在你們眼中必是可恨之人,可對?”
陸小鳳皺了皺眉,道:“似乎是這樣。”
蘇冉挑眉笑道:“既如此……”青年抬起頭,掃過眼前的眾人,冷冷笑道:“我便更不想說出口被你們可憐。”
這青年素來都是溫潤得近乎陰柔,此時褪去麵上笑意,竟凜然如寒鐵,骨子裡的傲然孤絕讓人不敢逼視。
“我既已敗了,那麼原因已不重要,你又何必再問?”
陸小鳳坐在滑不留手的琉璃瓦上看著蘇冉,開口道:“我問隻因我在為你可惜。”
蘇冉淡淡笑了笑,“哦?”
“你很年輕。”
蘇冉笑道:“再年輕也過了十六,已足夠淩遲。”
陸小鳳眼中帶著一絲難過,“你很聰明,人也並不壞。”
蘇冉幾乎想要哈哈大笑了,“臨死前能得你這番評價我算是可以瞑目了。”
陸小鳳歎道:“你真的很聰明,這個計劃幾乎沒有漏洞。”
蘇冉道:“你既然尋了來便說明這計劃並不夠縝密。”
陸小鳳道:“我並沒有證據,隻是因為懷疑。”
“哦?”
蘇冉淡淡看著他。
陸小鳳道:“你讓公孫大娘扮成葉孤城,出現時滿是鮮花,並非為了掩蓋身上傷口的惡臭,而是怕被人嗅到公孫大娘身上的香氣。”
蘇冉側頭淡淡看著陸小鳳笑道:“我記得有人說過她是一個很香的女人……我本不想找她來扮成城主,但是奈何我實在是分身乏術。”
“所以花滿樓收到花老爺子病重的信,隻是為了騙他離開。”
蘇冉道:“他的鼻子太靈,耳朵也太靈,更何況他聽到過城主講話,我如果不想殺他,便不得不設計讓他離開。”
陸小鳳看著蘇冉,“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司空摘星會見了我便跑,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是你讓他偷了花家的信物,他見了我覺得心虛。”
蘇冉道:“作為一個小偷,司空摘星實在是個大大的好人。”
陸小鳳道:“歐陽之所以攔住我是因為她知道公孫大娘扮成的葉孤城會出現在春華樓,她知道我認識葉孤城,怕我看出問題。而之所以在酥油泡螺裡下了迷藥,是為了不讓我參與到這個陰謀中。”
蘇冉悠然道:“可惜你辜負了人家姑娘的一番好意。”
陸小鳳道:“歐陽和公孫大娘原本就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們會助你?”
蘇冉道:“因為她們欠我人情。”
陸小鳳道:“我一直奇怪,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不是會將決戰之事張揚出去的人,為什麼如今會變得江湖上人人皆知。”
蘇冉道:“自然也是因為我。”
陸小鳳道:“你殺了趙正我。”
蘇冉疑惑道:“那是誰?”
陸小鳳道:“京城的杆兒上的。”
蘇冉點頭承認,“足足殺了十六個城的杆兒上的,控製了萬把個乞丐來替我宣揚消息,我可是生怕飛仙島地處偏僻消息不夠靈通,這消息到不了葉城主的耳中。”
陸小鳳道:“你這麼做便是為了引出葉孤城?”
蘇冉道:“即便我的謀劃的再好,沒有一柄利劍也無法成事,我需要白雲城主手中的那柄劍。”
陸小鳳道:“你控製了葉孤城替你掃清障礙。”
蘇冉道:“他本是我藏起來的一把尖刀,可誰知最後這把尖刀卻割破了我自己的喉嚨。”
陸小鳳歎了口氣,“所以,其實蘇冉你隻敗在了一個人的手上。”
蘇冉笑了。
歎道:“因為他是葉孤城,所以其實敗在他手中也並不冤。”
青年垂首理了理衣領,整了整頭上的發冠。
揚聲道:“皇上,今夜驚嚇了您,蘇冉甚是惶恐。”
蘇冉這句話出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果然,院落中一個身穿明黃色袍裾的年輕人肅然而立。
“蘇愛卿智計卓然,朕甚是佩服。”
蘇冉站在屋脊上淡淡一笑,“皇上君子有容,可否許蘇冉一個死法?”
皇帝身邊的王安尖聲厲喝道:“大膽!罪臣賊子還敢在皇上麵前如此放肆!”
皇帝卻揮了揮手攔住了王安。
平靜地看向蘇冉,“朕一直喜愛蘇卿才學,此次朕也甚是惋惜。”
蘇冉笑道:“皇上可是應了?”
皇帝道:“是。”
王安急忙攔道:“皇上,這人詭計多端,不可大意!”
皇帝笑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
蘇冉笑道:“皇上果然大度。那麼蘇冉便放肆了。”
青年揚起頭,腰間懸著的長劍出鞘,筆直地指向葉孤城。
“城主可願與蘇冉一戰?”
葉孤城的麵色冷然,筆直地看向蘇冉。
好半晌,這一個“好”字才從口中吐出。
蘇冉額上滲出一層薄汗。
握劍的手僵硬而冰冷,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葉孤城站在原地,但是握劍的手卻微微顫動,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滾落下來。
蘇冉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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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那兩人身上。
那個叫蘇冉的青年站在葉孤城的對麵。
一雙蒼白的手握住一柄劍。
他的眼睛平靜淡然。
他的身上沒有一分殺氣。
人人都知道他是在求死,卻也難免心生不忍。
一個設計了這樣一個可怕的計謀的人,如此年輕又如此驕傲,如此平靜地走向死亡。
他握劍的手一直很穩。
但是葉孤城的手卻在顫抖。
蘇冉緩緩開口道:“城主,請。”
葉孤城的劍終於緩慢地抬起,刺出。
沒有恢弘如匹練般的劍光,隻有飛快而至的劍勢。
蘇冉的劍卻並不似劍,而更似是一杆槍。
勢如破竹,變化萬端。
那是從槍法中演化出的劍法,帶著沙場陣前破城的氣勢。
這個青年的劍法竟也是絕佳的。
但是可惜,他的對手是葉孤城。
二十個變化之內,葉孤城的劍必將刺穿蘇冉的心臟。
劍鋒已經近在眼前。
蘇冉已經感受到了逼迫而來的金屬的寒意。
他在微笑。
他正在向著葉孤城微笑。
看向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似是很長又似很久。
蘇冉感覺到了胸口的一陣涼意。
他看到自己心口處綻開的血花,在黑色料子的袍子上一點點暈開,像是一朵墨色的牡丹。
並不覺得疼,隻是有些冷。
他抬起頭想對葉孤城說什麼,卻已經發不出聲音。
於是隻做出了口型。
……但願,城主能夠明白……
蘇冉淡淡想著,勾了勾嘴角,最後和葉孤城的目光交彙。
……真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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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冉手中的長劍落在了屋頂,順著琉璃瓦滾落了下去。
他的人倒下了,嘴角依然帶著一絲笑意。
葉孤城的麵色鐵青。
他的麵上沒有一絲喜色,竟然是隱隱的怒意。
他竟然走上了幾步,將蘇冉的屍體攔腰抱起。
丁敖忽然衝過來,揮劍擋住了他的去路,厲聲道:“你不能將這人帶走,無論他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將他帶走。”
葉孤城連看都沒有看他。
丁敖又道:“這人是朝廷的重犯,為他收屍的人,也有連坐之罪。”
葉孤城的麵色冷如寒冰,身上的殺意已經有如實質。
“你要攔我?”
丁敖被那股殺氣迎麵逼過,竟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的臉色變了,手幾乎顫抖著,想要拔出自己的劍。
卻忽聽一個人開口道:“讓他走吧。”
這是一個商量似的口吻,卻沒有人敢不遵從。
開口的皇帝麵色淡然,但不知為何卻隱隱讓人覺得有幾分傷懷。
所有的人讓開了道路,葉孤城沒有去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