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閒(中) 微雲談河漢,疏雨滴梧桐。……(1 / 2)

“頗有燕趙之風。”

葉孤城淡淡說道,對蘇冉道:“你已知道?”

蘇冉搖搖頭,“隻是猜測。”

說著從懷中掏出那塊玉佩,白如羊脂,青年低下頭,細細撫過玉佩上刻著的字跡,“這字是城主刻得吧?”

葉孤城視線凝於那玉佩上,蘇冉笑道:“我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到我手中的了……”

葉孤城道:“你三歲時。”

蘇冉一怔,“這麼早麼……我隻記得從記事時起便有這塊玉了。”

葉孤城看著他,卻似從他看到了那個傻乎乎的小圓團子,口中黏黏呼呼地念著北冥有驢,喊自己:黑哥哥……

葉孤城想到此處心中微怔,下意識看向蘇冉,眼中升起微微笑意,似是這孩子從年幼時起便總是讓人無奈。

蘇冉對著葉孤城的眼睛,怔了怔,臉上微微赫然,笑道:“聽爺爺說我打小就笨,一直到兩三歲的時候還說不清楚話,本以為就一輩子都是個傻孩子的……可誰知又長了一歲之後竟然自己開了竅。”

那之後一年……

葉孤城思及,那……應是雲起去世的年份。

他看向蘇冉,青年垂眸淺笑,輕聲道:“我曾以為這玉上的字是我父親留下的。”

葉孤城一怔。

蘇冉道:“把筆抵鋒,肇乎本性,那時我便想著……寫這些字的父親應當是什麼樣子……”

青年失神地撫過那塊白玉上的每一道筆畫。

似是喃喃自語,“撇稍短,豎的下麵總有一個習慣的豎勾,銀鉤鐵畫,鑿刻儼然,我想像他應該是如鬆如竹般的君子,端方如玉,高潔如冰雪……”青年低低聲說著,眼中神色說不出的寂寥。

葉孤城輕斂起眉,竟有些手足無措。

“七歲那年,家中遭變,我從暗道泅水逃生,你把我從河裡撈了出來,我隻覺著我爹便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還以為我已經去那邊見我爹去了。”青年垂眸淺笑著說道:“所以我把這玉給了你……後來又回到了我手裡。”

蘇冉頓了頓,閉上了眼睛,“我在第一次拿到城主的信的時候便知道了,隻因這字跡我實在是太熟悉。”說著,青年苦苦一笑,“如若不是如此,我也不能仿了你的字跡給西門吹雪下了戰帖。”

蘇冉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看向葉孤城,“我每每想到父親,便越發覺得自己十足的卑鄙小人,隻因我每每想起來的,便是你的樣子。”

青年定定神地望著他,漆黑的眼睛罩了層水霧,顯得特彆的大。

葉孤城猶豫著伸手,輕輕揉了揉蘇冉的頭發,低聲道:“我與你父親本是知交,你若願意……我定然待你視如己出。”

蘇冉聽著怔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輕輕搖頭,“這可不成……”

葉孤城挑起眉。

蘇冉道:“這件事,七歲那年我未便未曾應你,而如今……”蘇冉說著,看著葉孤城淺淺一笑,他的眼睛本是極黑的墨色,一笑之間,似有柔軟而黏稠地情緒在眼底流動,竟是說不出的動人。

溫雅低柔的聲線在耳邊輕輕道:“城主難道不明白?”

清潤溫涼的溫度在耳邊一觸而過,卻好像一點星火點燃了一叢乾木,竟似從那相觸及的位置蔓及了全身,葉孤城猛地抬眼看向蘇冉。

眼如夜幕中的寒星,但在白日裡的時候,卻是更加溫暖的顏色,如同極品的琥珀。

不知為何那樣溫暖的顏色卻能鋒利如劍鋒。

或許隻是因為那是葉孤城。

蘇冉垂下頭,看不見他的目光,隻見那麵上掛起了慣常的淺笑,站起身輕聲道:“潮熱氣悶,恐難以入眠,我去做些解暑的茶點。”

青年起身離開,行縱無聲,輕輕掩上了門,靠在門上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或許會有人難以入眠,卻決計不是因為潮熱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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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冉穿了身交領的白衣,領口袖邊滾著竹葉紋的青邊,漆黑的發一束垂在身後,看起來便乾淨清透,此時正坐在小板凳上,拿著一小籃綠瑩瑩的尖椒,用清水濯洗得每一隻都青翠欲滴。

葉孤城捧著卷書,輕輕翻著頁,看著蘇冉在那邊忙活,想起前幾日這饞貓禍害了飛仙島這一片海裡多少的魚鱉蝦蟹,淡淡開口道:“終於吃膩海味了?”

蘇冉抬眼看向他,眯著眼慢悠悠道:“再好吃也不能多吃,不然便沒味道了。”

青年側臉對著他,語調軟軟地揚起來,手中動作卻利落的很,用小刀將尖椒把兒上開了個小蓋,小刀子一轉便已經將裡麵的瓤剜了出來,人卻被辣椒得辣味嗆得眼淚直流。

葉孤城歎了口氣,輕輕喚他過來。

蘇冉個子不矮,站直了也和他約略一般高了,葉孤城若想看他的眼睛,便隻能站起身。

兩個人距離很近,蘇冉眼睛淚汪汪的,紅著眼圈,不住地眨著眼。

葉孤城靜靜看著他,伸出的手卻在要碰到蘇冉眼睛的地方停下了。

蘇冉眨了眨眼,淚還未止住,便已經察覺到葉孤城的動作,他腦中一轉已是明了,退後一步,抹了把麵上的淚,看了眼葉孤城。

葉孤城覺得蘇冉似是已經清楚他想要說什麼。

青年揉了揉眼淺淺含笑,正想說什麼,忽地外麵傳來聲尖銳的鷹啼,蘇冉對葉孤城笑了笑,便打了個呼哨,哨聲一過,一隻青羽的小鷹離弦的箭一般衝了進來,“啪”地丟下一個小包,然後落在了蘇冉的手腕上。

葉孤城掃了一眼那小包,還未打開香味已經飄了出來,濃鬱的栗子甜香。

蘇冉笑眯眯地將包裹打開,不知那是怎麼包的,竟然還帶著些熱氣,一小包栗子,深棕色油光鋥亮,個個飽滿,看起來便讓人有食欲。

青年抱著栗子,笑著道:“惦記著這個好些時日了,隻有夫子廟家的獨子王最是好吃了。”

夫子廟……

也不知是羊城的還是金陵的……

千裡迢迢用鷹送來糖炒栗子,貪嘴貪到這地步的也算是少有了。

隻見蘇冉已經坐在了椅子上,捧著那一口袋栗子,小心地剝著皮,察覺到葉孤城在看著他,青年臉上一紅,隨即淺笑著取了一把遞了過去。

葉孤城沒有接過。

蘇冉垂下眼眸,在心中輕輕歎了一聲,將那把栗子放在了桌上,低聲說道:“城主……你無需開口,我自然是明白的,隻不過……來日方長不是麼?”

青年抬起頭,墨色的眼眸平靜安然,沒有半絲波瀾。

葉孤城淡淡道:“小七,我視你如子侄。”

蘇冉定定看了他片刻,展顏一笑,“城主若不喜,以後我絕不再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