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鄴十四年,北岐興起,中原商路受阻。洛朝重商,於是另辟海上絲路。都說靠山吃山,這羌州的風土種出了聞名遐邇的南安石亭,清源茶,安溪茶,也培育出了一方茶商。
除了山,羌州還占據了靠海的天然優勢。早在先帝立國時,坊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欲知九州商賈興衰,必看羌州刺桐港。
“景郎君,王相公已抵羌州,請您過府一敘。”來者一身素細紋羅衫,神色恭敬。
白衣玉立的男子聞言轉身,“景某已恭候多時,隻是尚有些雜務纏身恐耽誤些時辰。”一雙笑意盈盈的明眸對上那來者的眼睛。
來回幾番客套話末了,景榕在那人離開後即刻收起了笑意。 “都幾時了,人呢?”
“傳信確實是今日巳時到,這難不成是……”
岸上熏風自南而來,外邦商人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景榕在等的人是海亞姆,他既然是欽離重臣,與他結友便是為自己在西域開商路。
景榕輕搖手中折扇,任誰家的小娘子見了都不吝誇上一句,好生氣宇不凡的世家公子。可惜偏偏他是一個滿心滿眼算計何以貲巨程羅,斂儘天下之財的俗人。
“行了,我有一計,海亞姆明日必登門拜訪。”言罷揮袖離開,已然興致高昂地召來馬車往舊友的府邸去了。
三司使王敘文原是富商之子,父親為其捐了一個小官,誰料後來父親暴死家道中落。那捐的官職便也不再作數。那時的景榕還隻是一介掌櫃,因篤定其才華必能在朝中一展身手,便私自挪用了錢莊的庫銀補上最後一筆賬款助王敘文入京領職。
逾兩年,因那王旭文處世圓融,材優乾濟,得官家賞識一路高升,提三司使。而那筆帳自然也早就被補上了。王旭文不忘景榕當年知遇之恩,在危急之時多次傾囊相助。
這才有了後來富甲一方的景氏茶園。
景榕行至連廊,觀影照高壁,庭槐俯映,翠光映人眉眼,沁人心脾,不禁嘖嘖稱奇。縱使洛朝官員俸祿極為豐厚,卻也難以支撐一所如此彆有洞天的私園。
“平遠之色,有明有晦。”
“知我者,王相公也。”景榕見那人仍佇立湖邊,便知必是故友。
“卮言啊,你道這官場浮沉與這幾尾錦鯉差可擬?”王敘文緩緩道。
“若是名利作餌,自然可擬。”
景榕灑下幾粒餌,便有幾尾名貴的丹頂錦鯉浮出水麵爭食。
“京城變天了。”王旭文放下瓷罐,同景榕往內宅走去,“卮言啊,我已辭官還鄉,苟且留一條命已是萬幸。這京城一行,怕是暗流湧動,定要多加小心。”
“這,京城一行是何意?”
“官家隻道青鳳髓韻致清遠,足稱仙品,願得一見景卿。而據我所知,官營茶園近來生意慘淡,不知是不是看中你的才乾,有請你代管之意。”
“新皇登基,應籠絡的不該是我們這等商賈。恐是另有謀劃。”
“依你看,官家此番是何意?”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官家聖意卮言不敢妄議。”景榕笑道。
夏風溫熱,竹葉肅肅作響。
“先帝以仁德立國,當今官家雖手段…咳咳。卮言,我有一故知仍在朝中,你若遇險也可與他商議。總可保性命無憂。”
王敘文滿目愁容地看著自己,景榕卻是舉重若輕地談談一句,“生死有命,若是老天想要,我給是不給?”
兩人大笑,“卮言啊,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兄但說無妨。”
“我記得有一年你把一塊兒芙蓉石墜落在我家了,聽寧道長說你急得快把院子翻個底朝天了。想必定是極為重要的物件。巧的是,今年宮裡茶宴,鬥茶時無意看到右相竟也有一塊兒大小樣式相仿的。”
“我還以為這石頭隻有一塊兒。”景榕取出隨身多年的石墜,詫異道。
“莫非是令堂留下的信物?”
“王兄說笑了,家母怎會與當今右相有何交集。”景榕笑道,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這幾天反複出現的夢境。夢裡正是陽春三月的城南,遠處的青山,大片的芥麥田,追著蝴蝶的孩童,還有笑著喊慢點跑的母親。
暮色將至之時,市舶司劉相公托人送信,說是於府中為使臣海亞姆設宴接風洗塵,市舶司劉熙手握關口賦稅大權,與景榕的交情自是不必言說,有了好處自然想到景榕。敘文深明其中寓意,也不多言。景榕便隻得告彆敘文,驅車往劉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