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穆青莫再度醒來，夜色已然濃鬱，屋內的火焰不緊不慢的燒著，好像時間的流逝也絲毫不會影響它的心情。

老人坐在火堆旁，那雙灰撲撲的眼裡倒影著火苗，閃爍著，忽明忽暗。法爾沃克斯對著老人，一邊比劃一邊講著什麼，好像帶著些笑意。

穆青莫揉揉自己的腦袋，走了過去，才剛剛靠近便聽到老人熱情招呼道：“欸，穆大師醒了？來，來，快喝口熱的。”

“這是？怎麼回事？”看著老人與白天全然不同的狀態，穆青莫看了眼法爾沃克斯問道。

老人並沒有給法爾沃克斯機會回答，往穆青莫手裡塞了杯熱水，直接開始解答她的疑惑：“誒喲，我本來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隻是太久沒見過人了，都不太知道怎麼和人相處了，而且年紀大了，好多話都記不清怎麼說了，還好你們來了……”

有些人張開了口便會滔滔不絕，比如眼前的老人，他就好像是個剛燒開的水壺，言語如同那蒸汽般噴湧而出。

穆青莫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句接著一句的話接踵而至，法爾沃克斯在她耳邊小聲道：“大師，他這些年可能憋壞了，您見諒。”

看著老人上下翻飛的嘴皮，穆青莫本著打不過就加入的心態道：“以前來這裡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那時這裡似乎是個繁榮的國度，如今卻是不見了蹤影。果然是在如此惡劣環境下綻放的花朵，難以璀璨多時。”

“這話可就不對了。這國度啊，到現在也還存在著呢，隻不過被埋在了冰川下麵。”老人跺跺腳，示意穆青莫向下看，神神秘秘道。

穆青莫配合的問道：“那這個國家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是神罰嗎？”

“神罰？不是，不是。不過啊，和神靈還真的有些關聯。據說在很久之前，神賜予了我們永恒的夢境，用冰川覆蓋我們的國家，用冰雪抵抗冰雪，讓我們遠離寒冷與暴風，永遠活在溫暖的夢中。”老人說著，眯起眼，好像想起了什麼美好的東西。

法爾沃克斯終於有了開口機會問道：“那您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呢？”

老人瞪了法爾沃克斯一眼，哼哼唧唧道：“我這是厭倦了一天一天夢裡無趣的生活，想來看看現實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那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穆青莫挑眉問道。

小屋一下子變得很安靜，老人沉默的低著頭，而穆青莫則在等待他的回答。

“現實沒有你想象中的美好吧？為活著而活著會很累吧？”穆青莫繼續道。

聽到這句話，老人猛地抬起了頭，眼裡裝滿著堅定道：“但我並不後悔，與其在夢裡快樂的迎來死亡，不如躺在雪夜被凍僵。”

他指了指外麵道：“至少這裡每一片雪花的冰冷都是真實的，不是嗎？”

穆青莫點頭，微笑道：“我很讚同，那你們的夢境是什麼樣的呢？”

“這個……每個人都是按照自己意願活著的，在夢裡我們可以為所欲為，一切幻想都會變成夢中的現實。”老人閉上雙眼，慢慢講述著自己曾經的夢境。

那是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裡似乎永遠春暖花開，人們歡聲笑語，熙熙攘攘。還有他無法忘卻的妻子。可一切都是假的，醒來後的他一無所有，隻有漫天冰雪覆蓋著的大地靜默的望著他。

他記得自己在夢裡似乎永遠都是年輕的，每一天都可以過的很精彩，很完美。每天回家後妻子總會溫柔的問候他，為他洗去一日的辛勞。那些擁抱也都很溫暖，妻子很理解他，一直默默支持著他，正如他幻想的一樣。

他可以是英雄，也可以是惡龍。可以是光芒萬丈的詩人，也可以是平平無奇的路人。一切幻化為夢的時候，他便可以選擇以千百種姿態去麵對人生。

但在夢裡，他似乎永遠都是對的，大家按照著他的意誌活著。拿他愛著的妻子說吧，看似每一天情投意合，可到最後隻是自己為自己編織的虛假謊言，那樣的生活讓他感到空虛。

就像困獸想要掙脫牢籠，他慢慢的變得有些焦躁，直到有一天，妻子對他說親愛的，你該醒了。

他知道妻子說的話是自己所想的投射，而他意誌堅定去了解一切的時候，一切就都能結束了，那一刻他再次擁抱他的妻子，看著她慢慢消散，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可當他醒來的時候，巨大的落差讓他有些不適應。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再靈活，冰冷的空氣讓他很不適應，本以為是一夢黃粱，可到最後卻是花了大半輩子換得一個清醒。

穆青莫聽著老人娓娓道來，隻覺得有些悲傷，也有些同情。不過轉念一想，老人的前半輩子似乎過得也不賴，感到有些矛盾。

她開口問道：“蘇醒的人隻有你一個？那其他人到現在都還在做夢？”

“不知道，但應該是這樣的吧。”老人若有所思道。

穆青莫狀似不經意的問：“對了，你見過那個賜予你們夢境的神靈嗎？”

健談的老人開始有些支支吾吾，最後隻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它，不過在我醒來後，確實看過一個人，它在冰天雪地中在彈琴，在看到我之後就告訴我以後我不會在做夢了。然後，它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