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丸蓮耶坐在廊下，垂眼看著林沐鼻尖和額頭的汗珠，伸手從口袋裡拿了一條手帕出來，手帕正要按上林沐的額頭，林沐卻側頭躲過了。
“躲什麼？”
林沐抬眼看他，頓了一下，也沒有和他委婉，直接道：“大叔，我不喜歡你，所以你不要離我這麼近。”
烏丸蓮耶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哈哈大笑道：“為什麼？我們才第二次見麵，我哪裡冒犯你了嗎？”
林沐低頭繼續幫他塑腿，緩緩道：“不是我非要惡意揣測，但是您當天下水救人的速度真的太快了，並且還為此搭上了半截腿。我覺得，一般您這個年紀的人，應該不會有如此單純的善念，特彆當對方還是‘名人’的時候。”
烏丸蓮耶臉上的笑容淡了點，但是也沒有生氣，兩人安靜了一會，他對林沐道：“你知道她是因為什麼自殺嗎？”
“不知道。”
“想知道嗎？”
林沐手裡的動作一頓，看向烏丸蓮耶道：“想知道。”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你不想知道。”烏丸蓮耶輕笑一聲，“湯淺財團曆史悠久，家族中的女兒一般被寄予厚望，因為兒子無法選擇，但是女婿卻是可以挑的。所以，湯淺理奈從一出生就有這樣一個任務，為家族選一位能力出眾的‘幫手’。”
烏丸蓮耶說的很直白，林沐聽懂了。
“所以，現在這個問題解決了嗎？她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但是，我們救了她，讓她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不是工具人的感覺。”烏丸蓮耶說。
“哦。”
其實隻是換了一種更隱蔽的工具形式吧。
林沐想。
烏丸蓮耶又問林沐：“我一直很奇怪，你小小年紀，為什麼會對人命抱有一種如此淡漠的態度，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小孩。”
林沐抬眼，沒回。
她現在更不喜歡這個大叔了，他總是帶著一種探究的態度。
烏丸蓮耶扶了扶眼鏡，隻猜測道：“一個人的心性和她成長的環境有很大關係，莫非這不是你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烏丸蓮耶見她不說話，心覺自己猜對了，於是接著問：“是親人？還是朋友？”
“朋友。”
“哦，那應該還很年輕吧。”
“你很傷心吧？”
“大叔，這不關你的事。”
烏丸蓮耶卻步步緊逼道：“你想知道你死去的那位朋友，到底是因為什麼自殺的嗎？”
“啪！”
林沐摔凳子走了。
烏丸蓮耶看著修複了一半的小腿，沒動。
過了半個小時，林沐果然又自己回來了。
林沐接著給他修複，兩人安靜了一會，林沐才說：“我一直都沒發現她的狀態有問題，直到……”
烏丸蓮耶想伸手摸摸林沐的腦袋，但是想起林沐剛才躲開的動作，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想了想，對林沐說：“她不會怪你的。”
“我知道，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們從小就認識，一直都很開心，很少吵架，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讓著我。我覺得她的生活很幸福，而且她是一個很愛笑的女孩，我從來沒想過會這樣……”
“我大概真的錯過了很多，我要是再仔細聽聽她講的話，或許就能早點發現了……”
“那你遇到湯淺的時候，為什麼會想要尊重她放棄生命的選擇呢？”
林沐眼圈有些紅，手上的動作卻依舊飛速，小腿已經有一個大概的輪廓了。
“不知道，就是下意識這麼覺得。”
“她走了之後，我想了很多。有一天，我特彆想和她說話聊天，特彆想像以前一樣和她聊一些她喜歡的書，喜歡的人……然後那天晚上，我夢到她了。”
“一開始，我真的很開心，和她有說有笑的。後來，我說你在下麵一定很孤獨吧，我說我要複活她，讓她回來，我們再一起玩，我以後再也不會欺負她了，還和她一起看她喜歡的動漫，看多少遍都行。”
“然後，她就突然生氣了，特彆可怕的樣子。她說我太自私了，她明明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很痛苦，我卻因為自己的原因就要將她重新拉回這個煉獄……”
林沐搖搖頭，頓了一會才繼續道：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我確實是因為自己太孤獨了，所以她想讓她回來。我並沒有考慮她的意願。或許，尊重她的選擇才是最好的……或許就是因為我太自私了，所以她才會那麼痛苦……我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想法，總是說一些她不喜歡的玩笑話，明明我們認識這麼多年，卻一點也不了解她，一點也沒看出她……”
林沐視線漸漸模糊，看不清手上的動作。
突然，她的腦袋一沉，烏丸蓮耶的手重重地按了幾下她的頭才拿開。
她聽見他輕輕歎息道：“你一個小孩，腦子裡怎麼會臆想出這麼多東西來傷害自己。我想你的朋友肯定不會這麼想的……她肯定很喜歡你才和你做朋友。或許正是因為你，她才多活了一段時間……”
“真的嗎？”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到了手背上，然後林沐抬起頭，故作輕鬆，還有些欠欠地對烏丸蓮耶道，“可是大叔，就算你這麼說，我也還是不喜歡你。”
烏丸蓮耶輕笑一聲，把手帕遞給林沐：“不喜歡就不喜歡吧。你要還是過不去這個坎，就去和湯淺聊聊，從她那裡，你或許可以明白一些你那個朋友的想法。”
……
一條嶄新的左小腿出爐，烏丸蓮耶站起走了幾步，然後回頭看向大汗淋漓的林沐：“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啊。”
“還行。”林沐雙手撐地，有些疲憊，“還好用嗎？要是不行的話，我回頭再給你重新塑一個更好的。”
烏丸蓮耶原地跳了跳，很滿意：“不必麻煩，這樣就夠用了。謝謝你。”
兩人再回到客廳時，林沐覺得湯淺理奈可能是知道了點什麼，她看到烏丸蓮耶完好的小腿居然什麼也沒問，反倒問起林沐彆的閒話：“之前我暈過去了，旁邊的家人沒聽清你的名字，你是叫林……”
“哦，林沐。”林沐從杯中倒了點水出來，手指在木桌上劃了幾下，“這兩個字。”
湯淺理奈點點頭：“你不是日本人啊，難怪說話的語序有點奇怪，我還以為是哪個地方的方言。”
林沐撓撓腦袋：“是，學了沒多久。”
“我記得中文裡有一個詞叫‘如沐春風’，是這個字吧？”烏丸蓮耶突然道。
林沐吃驚烏丸蓮耶竟然了解過中文，於是道：“是這個字。”
“倒是個好名字。”
“好名字？”林沐沒覺得，“我爺爺找人算過，說我五行缺‘木’。我爺爺也沒什麼文化，說既然如此，就叫個林木好了。然後登記的時候，那裡的阿姨說女孩叫這個名字有些奇怪，建議加點水，性子柔一點，最後就添了三個點。”
“哈哈，原來是這樣。也挺好。”烏丸蓮耶笑了笑，敏銳的察覺到了林沐語言中的信息，於是問，“你爸媽……”
“哦。”林沐知道他在問什麼，隻道，“我爸媽很早就去世了，我沒什麼印象。”
就算林沐並沒有表現出對這個問題的抵觸，湯淺理奈也在林沐回答完之後，刻意將話題引到了此次邀請林沐做客的目的上。
“林沐，謝謝你上次救了我。這次請你過來，一是想親自謝謝你，二則，要是你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林沐看了一眼烏丸蓮耶，對湯淺理奈道：“您彆這麼客氣，其實我沒做什麼，您是這位大叔救的，您感謝他就行。”
“他的願望我當然也會滿足，現在隻說你，你有什麼需要嗎？”
林沐想了想，其實還真有一件事，她自己一個人解決起來有些麻煩，湯淺理奈背靠這麼大一個家族，要是做起來，應該會輕鬆不少，於是她緩緩開口道：“湯淺小姐，還真有一件事……”
“嗯，你說。”
“我在找一個人，不知道他現在多少歲，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外貌可能也不太清楚，我隻知道他現在應該是叫黑澤陣，您能幫我找找嗎？”
烏丸蓮耶探究地看著林沐：“你給的信息也太少了吧？這讓湯淺小姐怎麼幫你。”
林沐又想了想：“重名會比較麻煩。我隻知道他應該是個混血，然後白色的頭發，眼睛……額……綠色吧……”
湯淺理奈認真記錄下來：“嗯。我試著找找，要是有消息再聯係你。”
“林沐。”烏丸蓮耶突然貼近她的耳朵，“我隻是猜猜，你要找的人，不會是和你那朋友有關吧？”
林沐側頭，對上烏丸蓮耶眼眸的瞬間，餘光瞥到了湯淺理奈看向烏丸蓮耶那有些憂鬱的眼神，她立馬拉開了自己和烏丸蓮耶的距離，低頭小聲道：“算是吧。她托付我好好照顧……額……”
林沐的話頓住。
吳曉宇說的是：好好照顧她那一屋子寶貝，彆讓他們生鏽。
現在，紙片人是照顧不了了，彆讓這個世界真正存在的黑澤陣死掉，應該也算照顧吧……
不過，萬一他要是已經長成了一個壞人，就還是直接殺了給吳曉宇陪葬吧……反正她也就好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