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
九歲那年的元月十五。
琅琊城內燈火通明,熱鬨非凡。
花炮在一聲烈響後在深青色的空中劃出耀眼的軌跡。沿街的花燈各式各樣,五顏六色,上邊畫著嫦娥奔月圖,貴妃醉酒圖,西施浣紗圖……美麗動人。
“這個不好麼?”叢眠指著張畫有白兔的麵具,歡快地搖搖身旁人的手,討好地發問。
男子聞聲收回遠望的目光,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淡笑道:“眠兒喜歡?”,嘴上問著,手卻已經伸入懷裡掏銀子——自第一次買花簪起,為她買東西似乎已是一種習慣,隻要她注目留神的,細心愛撫的,他都會悉數給她,毫不吝嗇。久了,反倒是叢眠不好意思起來。眼見他又要買下這白兔麵具,叢眠踮起腳尖,小手按著他冰涼的大手,笑著搖頭。
“不喜歡?”他玩弄似地追問。
“恩~?”叢眠囁嚅著咬咬下唇,在攤子老板期許的目光下又妥協地點點頭,卻不等他再次伸手掏錢,便抓起他朝前飛奔起來。
風就那般直勾勾地掠過兩頰。小小的身影如靈蛇般在人群裡穿梭,他細心地用內功護著她,以保她不被行人撞傷擦傷。兩旁的火樹銀花也似走馬燈般在兩人眼角掠過,連成兩條斑斕夢幻的長線。她看不到,聽不到,隻感覺到大手小手間相互偎依而產生的綿長溫度。
已數不清是第幾次踏上這條街。
自第一次出莊以來,不過短短半年光景,她的嘴角已笑不可抑——隻因,多了那樣一個人,一個會對她溫婉淡笑的男子。
莫先生每日教她習武學醫下棋撫琴。若是閒暇時候,一長一少還會翻山越嶺到山裡找些名貴的藥材。但她始終沒有再見到天青——那個在鬥場裡傷痕累累卻屹立不倒的人。多半是幼年初見時留下的陰影,又或者是莫先生在樹梢上對她說得那一句話,叢眠總是有意無意避開那些人。她不奢望能介入,亦不敢介入,她隻希望像現時這般,牽著一個人的手,望著他如沐春風的微笑,在那一雙溫暖而誘人的眼裡成長,過著平淡無奇,卻又單一美好的日子。
她迷上了這種生活,她對帶給她這種生活的人懷以深深的敬意與謝意。同樣,她又無比害怕,害怕失去這種生活,害怕失去這個人。
“你猜!”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後,她俏皮地撕下紅線上掛著的一張燈謎,送至先生麵前。他卻還淡笑著追問她為何不買麵具,為何要跑?
叢眠嘟起殷紅的兩瓣唇,瞪著前邊那張淡笑著的臉,胡鬨般撕下身旁一排的燈謎,全數塞進他懷裡,嬉笑道:“猜,猜,猜!猜中了眠兒給你買糖吃!!”
莫先生無奈地搖頭,看著下邊一雙滿是憧憬的眼,寵溺地揉揉她軟細的發絲,然後,用纖長的兩指夾起詩箋,輕輕念道:
“張箋題詩寄雁飛—— 一紙風行。”
“安得廣廈千萬間——人心所向。”
“花開無忌,水行無阻——放任自流。”
“三日後需要剪葉——一麵如舊。”
“市上夾雜哭笑聲——悲喜交集。”
“河東微微露曙色——柳暗花明。”
“三萬裡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山高水長。”
待那“長”字音方落,叢眠翻謎底本子的手也正好停下。小嘴張得圓又大,那一對深咖啡色的剪瞳熒光點點。他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