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岩永佐棲前所未有地沉默了。
怎麼說呢……
在下不才,就是那擁有著「光」的術式的人。
這算什麼事兒啊?本以為出趟遠門過來溜達是再快樂不過的遊山玩水,結果卻正好撞到了埋伏著的主線頭上?
有沒有這麼造化弄人啊摔!
岩永佐棲看著紙麵上的小字,陷入了思考。
她首先思考的就是自己的術式,是否真的符合這個“掌握光的力量”的說法。
然後女孩子遺憾地發現,沒錯,簡直符合到不能再符合。甚至就算這句話指代的並不是咒術界的“術式”,她也有作為異能力而存在的「光」對應回答(是的,這人除了術式「光」還有一個異能在身,且異能名字也是悲催的「光」)。
岩永佐棲的能力並非簡單的“操控光線”。隻要她想,除去凝聚光線,幻化出各種造型手辦之外,她是可以利用光線視界的。簡而言之,就是通過光線,看到和感觸光線所灑落照耀著的一切。
日光之下無新鮮事。那麼對她來說,就是日光照射下的一切,她都能夠知曉和感知。
但她很少用這方麵的技能樹就是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幾乎是在刻意忽略術式這部分的力量,對戰時更常用的是體術和咒具。比起使用術式去主c戰鬥,她更多的是將它當成配件輔助戰鬥。
然而不用不代表不存在。對於術式,儘管她努力試圖避免使用,但即便是作為輔助輔佐戰鬥,她也還是能夠感受到那短暫的如臂指使的威能。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於「光」而言……她擁有掌控和操縱一切的能力。
隻要她願意,方圓數米,都能有光線縱橫。
這都並非是有意識地去控製和調配的問題。而是隻要她呼喚,它們就會回應她。
恍若沉寂了上千年之後的再次相逢。
“……”
再次強行壓下了這些想法,岩永佐棲選擇思考彆的內容來轉移注意力。指尖在紙頁上輕輕一捏,岩永佐棲想起她在自家祖宅裡翻到的一點資料。
幾個月前,在得知自家家族狂妄且不切實際的目標之後,岩永佐棲專門抽空回過岩永家祖宅一趟翻找資料。她想探究這個目標立下的緣由,從側麵思索解除,或者完善這個目標的可能。
緣由她當時沒找到,家中卷帙浩繁的書卷甚至連目標的具體內容都沒有記載。想來是這個目標太過驚悚,前人怕紙質留存會走漏消息,所以提都不提一句,僅僅在家主之間口口相傳。雖然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但是在族譜裡,岩永佐棲還是發現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關於她的術式「光」。
自覺醒術式以來,岩永佐棲就被內定為了岩永家的下一任家主,顯然術式「光」是岩永家獨有的傳承術式,強大到可以直接引領家族,成為一任家主。然而奇怪的是,關於術式「光」,岩永家並沒有很好的操練方式,甚至在岩永佐棲覺醒術式之時,沒人有過準備,對術式的副作用也完全沒有解決辦法。彼時麵對血流不止光線穿身的小女孩,他們所做的隻是等待她休克暈倒,隨後送去醫治,再然後,就是把她關進了不透一絲光線的黑暗,直到她能夠掌控自己的術式。
這可以說是一點經驗都沒有的普通人的做法了,但是不應該啊!既然是所謂的祖傳術式,最強秘法,家族怎麼會連解決的辦法都沒有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需要女孩子自己摸索。她的困惑和迷茫無人能夠解答,她的痛苦和不安也無人能夠紓解。在這方麵,岩永家完全不像是一個有傳承的大家族,更像是第一次麵對這種情況的不知所措的孩子。
然後在族譜中,岩永佐棲找到了答案。
靠!敢情這破家族上下幾百年,覺醒「光」術式的攏共就她和四百年前的某個祖宗兩個倒黴蛋啊?就這還好意思拿這術式當家族傳承?你們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新手司機敢上路啊!
誰定的這個破規矩啊?哪個祖宗她今天就去把他的墳都給掀咯!
當時的岩永佐棲怒不可遏,跑去找岩永藤四郎大鬨了一通,然後被打了大包送回東京關禁閉,沒來得及把那位祖宗挫骨揚灰。現在的岩永佐棲沉思片刻,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問。
已知岩永家對於術式「光」了解甚少,甚至除了家主,沒幾個人知道這個術式的存在,那麼這張紙頭上的信息,又是從何而來?連「光」術式的正牌傳承家族(岩永佐棲勉強認可了傳承這個詞的添加)都鮮有人知的,有能控製光的能力存在的消息,箱崎潤介又是從哪裡得知的具體內容?他是從哪裡聽說的,又或者,是誰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那個告知,或者說故意引導箱崎潤介思考到這個層麵的人,是不是就是傀呢?
當然,你也可以說箱崎潤介純粹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完全是運氣使然才想到了這一點,但,凡事還是得加個但,岩永佐棲並不認為這件事有這麼湊巧,甚至一直湊巧到,這張記錄著這些內容的紙張飄到了她的臉上,而她正好打開,看到了這些內容。
巧合是無數偶然堆砌而成的必然。而這必然,就是某人設下的巧妙的棋局。
至於這個某人是誰……刨開虛幻縹緲的命運,便隻有一個人,或者說咒靈。
傀。
他作為滅的那部分(岩永佐棲選擇用箱崎潤介的說法分析),故意想要讓她這個光的部分,看到這些消息。
他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她閱讀這些內容的時候,他就在附近嗎?
他想要做什麼?按照箱崎潤介的記述,他是想要……喚醒,或者說創造出那個……“祂”嗎?
即便這個結果的締造可能需要付出他的生命?
天光越發暗沉,風凜冽呼嘯,岩永佐棲縮了縮脖子,覺得周遭更冷了。
沒有誰會在知道背地裡有人想要謀害自己後還能保持淡定的態度,更彆說此刻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敵在暗我在明,心底冒出窒息的幽暗的恐懼感。但岩永佐棲仔細考慮了一番,覺得這好像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並不畏懼死亡,甚至於,她內心深處其實對死亡隱隱有些期待……
“不許動!舉起手來!手裡捏的什麼交出來!不乖乖就範的話你的肺就彆想要了!”
腰被人重重地捅了一下。岩永佐棲一頓,暫且按下思緒,抬眼看向來人。岩永琴子正皺著眉看著她,手裡的手杖還戳在她腰上,另一隻手扯過紙頁:“你在看什麼呢,看這麼認真?”
“……”岩永佐棲沉默兩秒,最終還是抬起手,無奈地抓了抓頭發。香蕉的!自家堂姐跟誰學的這幼稚招數?三歲小孩兒鬨著玩似的,她都不是很想配合……但自己的肺被人戳在手心,想了想,岩永佐棲乖乖撒手讓位,決定放棄折磨自己所剩無幾的腦細胞。她把已經有些皺巴巴的紙張半推半就遞給岩永琴子:“行!您給看看?”
岩永琴子本來沒注意到自家堂妹偷偷摸摸的小動作。
熊熊妖火燒乾漸散,珍貴資料付之一炬,見沒油水可撈,一群除妖師大批大批地提出了告辭,帶著破碎的心和疲憊的身體離去歸家,原本密密匝匝人滿為患的庭院陡然空閒。好歹是個比較有名的門麵,岩永琴子總得應付各路借著要離開的借口過來搭話刷臉熟的人。隨意地寒暄了兩句,岩永琴子拄著手杖慢吞吞踱到角落,準備躲會兒清閒,而位於同樣的角落,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火光不及的陰影裡低著頭捏著張書頁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自家堂妹。
有情況!岩永琴子立刻停下腳步,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超出了她的掌控,當即警惕地看著站在那邊的自家堂妹。某個懶得不行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的家夥居然沒有無所事事地蹲在地上磕瓜子,而是一臉嚴肅地用她為數不多的腦細胞思考人生大事!不對勁!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太陽簡直打東邊落下了!
把最近需要注意的大事想了一圈,岩永琴子沒發現什麼能值得岩永佐棲這個懶人親自出馬動腦思考的事情,她不禁疑惑了。不過想不通就不去想,咱直接問人就成了,何必自己大費周章在這裡胡亂猜測?問完指不定就是今天晚飯吃什麼的大問題呢。以大人之心度小孩之腹完,岩永琴子放下了提著的心。她繼續慢吞吞地挪動,走至近前一把掄起手杖,照準人家的肺就是一個狠頂。嘿呀,頂你個肺!
於是岩永琴子成功獲得了神秘的書頁一份。她滿意收回手杖,也不介意這紙頭皺巴巴一看就是飽受蹂躪的可憐樣,眯起眼睛就這麼看了起來。然後一分鐘後,岩永琴子也皺起了眉。
“看來我們還得在這邊多留幾天。”和大大咧咧當故事看在最後才發現至關重要線索的岩永佐棲不同,岩永琴子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關鍵信息。她思考兩秒,相當利索地在男朋友和自家堂妹之間選擇了自家堂妹,畢竟男朋友估摸著隻是作妖(櫻川九郎:?)沒有危險,而自家堂妹是身在局中,難以抽身,謎團更大。把紙頁小心地收拾好揣進口袋,岩永琴子抬頭道:“這玩意兒你從哪兒弄來的?”
此時妖火已不複之前猛烈旺盛,雖然還在燃燒,但也隻是小小朵朵,強弩之末。夜色漸深,晚風也吹得生冷,無數灰燼碎屑隨風漫天飛舞,紛紛揚揚,仿佛十二月突如其來下的一場大雪。
岩永佐棲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揮手上下左右地四處囫圇一指:“天上撿的,吹到我頭上來了。”
“天上?”岩永琴子跟著仰頭看,恍然大悟,“這就是那條龍說的留下的隨便我們的東西?”
“那就再去找找吧。”岩永琴子道,“看看還有沒有彆的什麼東西。”說完,她盯著岩永佐棲看,不容拒絕地道:“你也得跟我們一起。”
岩永佐棲摸了摸脖子嘟囔:“我也沒想不一起幫忙找啊。”
“反正你彆想偷懶。”岩永琴子回答她,拽著她的胳膊去找夏目貴誌和名取周一。這一找就又折騰了兩個小時,幾個人裡裡外外對北邊宅邸進行了一番搜刮,連草叢灌木都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最後的戰果是紙質的餘燼資料有不少,關於箱崎潤介其他記錄的有關傀的信息,卻再也沒有看到。
霞光退隱,星星點綴上夜空的時候,幾個人盤腿坐在草地上整理資料。妖火徹底地熄滅了,餘下的都是些點點的火星。借著夜風呼嘯和火焰殘餘的嗶啵聲,夏目貴誌按照先前的承諾,聲音略有些顫抖卻又鼓足勇氣地講述了他隱藏的那些秘密。關於他的外婆夏目玲子,關於友人帳,關於以真名束縛他人的禁術。
自始至終,岩永佐棲和岩永琴子都笑眯眯地坐在一邊,用鼓勵和欣慰的眼神注視著這個跌跌撞撞成長起來了的少年。
故事並沒有很長,簡短的幾句話就能概述完夏目貴誌所有的不安和惶惑,隱秘和茫然。“說完了。”夏目貴誌望著眼前隨風搖晃的草葉,覺得自己的心也像草葉一樣搖晃不定。他忐忑地等待著名取周一的回應,心臟鼓動著咚鳴,像是有鼓槌在不斷敲打。
風聲更盛。旋拂不息的風吹過眾人耳畔,帶起紙屑的餘灰和沙塵狠狠擦過岩永佐棲的臉,就像是給這姑娘扇了一巴掌。岩永佐棲悶哼一聲,喉嚨裡不由自主溢出一聲臟話,原本溫馨和美的氣氛瞬間被打破。她尷尬了一秒,隨即理直氣壯,動作飛快從兜裡摸出一張紙巾,借著風沙迷眼泛出來的淚,一邊抹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撲到了自家堂姐身上哭號,決心要搶走名取周一的所有戲份。隻聽她叫道:“嗚嗚嗚琴子!夏目真的長大了!”
夏目貴誌捂住了臉:“……”
一腔抒情卡在嘴邊的名取周一:“……”
真是,這無厘頭的一天天……名取周一無奈搖頭,反倒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語氣平靜而溫和:“我知道了,夏目。友人帳……雖然有個有趣的名字,卻也是個麻煩的東西呢。”
他伸手把坐在地上的少年也拉起來,繼續道:“但是,我相信,這東西放在你那裡,確實會發生很多好事。”
“所以,我也就不多說什麼啦。我隻希望我能夠強大一點,能更好地保護你。”
夏目貴誌怔住了。他輕輕眨了眨眼,感覺眼底有熱意滾燙。過往的一幕幕像快速變幻的車馬的浮影,從他眼前一一閃過。從弱小無助的自己,到堅定強大的自己,以及整個過程中遇到的、經曆的、聽說的所有溫柔友善的人或事。他有過煩惱,有過悲傷,有過失望,有過彷徨,但同樣的,也始終有著快樂和向往,幸福和希望。
順著眼前友人的力道,夏目貴誌站定。他露出溫暖而幸福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名取先生。”
一大一小笑容閃亮深情對視,坐在地上的岩永佐棲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她把擦乾眼淚的紙重新塞進口袋,憤憤不平跟岩永琴子嘀嘀咕咕:“哼!還說要保護夏目,哪用得到他!我又不是死的!”
岩永琴子沒說話。她抬手輕撫自家堂妹的狗頭,笑容和煦。
你自己都一堆破事沒解決,還想幫人家收拾爛攤子?萬一連累到了人家怎麼辦?就算不牽連人家,就你搞事的功力,友人帳怕是都要變成仇人錄!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箱崎家的事情就這麼告一段落。臨走前,夏目貴誌把找到的那張重要線索·照片君交給了箱崎紅子。
這位一直繃著臉故作嚴肅的女性接過照片之後,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謝謝。”她這樣說,送彆了他們。
她是不是有過愧疚和悔恨呢?是不是會遺憾和痛苦呢?沒有人知道。隻是離開之時岩永佐棲回頭一望,看見她獨自一人站在大門的陰影裡,把照片放到眼前,一動不動地靜靜端詳。這座偌大的宅院,最後剩下的,也還是一個人。
岩永佐棲收回視線。
她看著前麵幾個人的背影,加快速度跑了幾步,然後從背後精準地撲過去勒住了一個人的脖子:
“夏目!好久不見呢!你是不是應該請我去家裡吃頓飯啊?”
“好歹我也照顧了你那麼多年啊!現在時間這麼晚了,我跟琴子也沒有地方住,餓都要餓死了,去你家蹭頓飯應該不過分吧?”
“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會真的忍心眼睜睜看著你的兩個大姐姐饑寒交迫橫屍荒野吧?”
“……所以我早就想問了啊!佐棲你明明比夏目小吧!讓他叫你姐姐你都不害臊的嗎?!”
“那有什麼!稱呼隻是稱呼,純粹就是一個代號!我年紀小,但心理年齡成熟啊!讓他叫姐姐哪裡過分了?名取哥你如果想叫的話也是可以的哦。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個鬼啊?!”
“嘖嘖嘖,有些人這就受不了破防了,以後怎麼在大染缸裡混啊……所以夏目啊,行不行啊?我真的要餓死了!飯飯,餓餓,蹭蹭!”
“……我問問塔子阿姨。”
“好耶!”
熱鬨的人聲逐漸遠去。山林之間的陰影中,有一道人影沉默地收回了視線。
某個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