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啊。
五條.啊。
五.條.啊.。
短短的三個字,卻讓岩永佐棲有一種“How old are you”(怎麼老是你)的荒謬的熟悉感。
這算什麼,是有些人實在是太陰魂不散了,還是什麼另類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岩永悠紀回答完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岩永佐棲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麼掩飾她臉上如遭雷劈的震驚。她隻是懵逼又恍惚地往後踉蹌退了一步,大腦單單抓著這麼一個詞,就可以聯係之前得到的所有情報一一發散列舉出所有的可能性套路展開,但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細想,而是趕緊揭過這一茬假裝無事發生繼續過副本。於是岩永佐棲火速收斂好麵部表情,重新抬起頭。
這一抬起頭,她就發現——
副本開始崩了。
場地和建築在飛快地崩潰開裂,線條和色彩也在飛速褪去淡化,宛若酣夢初醒,世界坍塌,周遭的一切都在飛快地化作塵沙,卷入輕煙,繼而消散不見。僅僅隻是一瞬,她就看不到四百多年前岩永主家老宅的精致陳設,和眼角仍泛著紅神情疑惑的便宜老哥了。
萬物回歸虛無的混沌與初黑,仿佛是天地還未分明的模樣,隻不過這回沒有偉大的盤古來開天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大力。就像是有人把她的意識丟進了滾筒洗衣機,岩永佐棲隻覺得自己被揉搓成團,七葷八素地旋轉跳躍她閉著眼,啊不是,旋轉翻滾打保齡球了一通,然後她就像個垃圾一樣被翻騰的黑水嚼了嚼呸地吐了出來,重回光明,甚至還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啵”。
岩永佐棲:“……”
這又是什麼,垃圾桶垃圾模擬器?沒見過有人出副本是這麼出的!我可告訴你啊,垃圾不能隨便亂吐!公德比賽從今天起正式開賽了你知不知道!
你這樣可是要扣分的!大大滴扣分!
但現在也來不及追究那些事情了,即便被黑水吐出來的一瞬間,岩永佐棲覺得這招式實在是眼熟得過分,也沒時間再深究下去。既然出了副本,那就該馬不停蹄地去撈虎杖悠仁那塊小餅乾上岸了,不然人等下都被水泡化了。思及此,岩永佐棲還未自半空落地,就已經在瞬間斂去其他所有多餘的思緒,迅速抬眼掃視四周,試圖第一時間趕回原先與戴天咒靈的戰鬥現場,來上一波武鬆救虎。
然後她看清了周圍昏暗的環境。水泥牆高聳,水溝幽水漫漫,仔細去聞的話還能聞到汙水的刺鼻臭味。
岩永佐棲:?
她這是在哪裡的下水道?
時間拉回到虎杖悠仁這邊。彼時,少年努力地撐起了身體站直,預備和邪惡又好勝的新生特級咒靈戴天,來一場注定失敗的比鬥遊戲。
他把短刀咒具屠坐魔的刀身橫在胸前,刀尖朝外,俯身曲膝。聲音落下的那刻,兩邊同時一靜,隨後虎杖悠仁腳下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衝勁,箭一般越過中間短短的幾米距離,近至咒靈身前。
戴天咒靈的遠程攻擊有點小猛,虎杖悠仁心知自己沒可能再挺下去,因此近身格鬥是最好的選擇。即便它擁有屏障外放的特殊招式,非比尋常的恢複力和力氣,這些力量都遠不是他能敵,那也應該能勉強周旋片刻,再拖一會兒時間。
然而這一次,少年的盤算皆儘落空。
差距實在太大,溝壑縱深,有如雲泥之彆。
而他,就是被對方踩在腳下的泥。
僅僅不過幾招。戴天咒靈不僅擋下了他的全部攻勢,甚至在抵擋的對撞間就能憑借它的巨力,撞碎和拗斷他的骨骼和手腕,而這一切在第一次對式中就已經發生。之後的幾次換招,不過是它刻意放慢的步伐,和戲謔逗鼠般的耍弄罷了。
最終虎杖悠仁癱倒在地上。他的手腳俱廢,胳膊被錘斷了一隻,刀更是早就不知道踢飛到了哪裡。流血,全身都在流血,都在叫囂著疼痛。他的頭被狠狠磕在地上過,有血紅的液體從眼睛上方緩慢淌下,遮蔽了他半邊的視野。
另半邊視野中,戴天咒靈站得筆直,誇張又滑稽地做了個謝幕和享受歡呼的動作,不倫不類。然後朝著他邁步走了過來。
虎杖悠仁眨了眨眼睛,覺得頭沉得厲害。
意識困頓,精神痛苦,很想閉上眼睛然後睡覺,就此一睡不起,或者逃跑,躲避,埋進地裡,飛進宇宙,回家,回學校,回無論哪裡都可以,總之彆死,彆再痛,彆再這麼狼狽和恐懼。
但他還是竭力睜大了眼,豎起了耳朵,想要聽到些什麼。
信號。
和他能夠放棄的終止符。
迷蒙間,眼前的場景飄然變幻,一幕幕一張張在他腦海裡閃回,走馬燈似的播放和倒退。在咒高短暫的幾天生活,第一次對陣咒靈的輕鬆寫意,和五條悟商談後下定決心去拯救他人的他自己,以及往前,再往前,被莫名其妙塞了宿儺手指的他,狂奔的他,撿起手指隨手交給學長學姐的他,以及混亂蕪雜的畫麵飛閃之後,徹白的病房,病床上老人的背影。
那句話再次在他耳邊浮現,宛若一句詛咒,和冰冷鐫刻的讖言。
“悠仁,你很強大,你要去拯救他人。”
“你要在眾人的簇擁下死去。”
就這麼幾句話的遺言。
於是他即便是被無意中卷入了風潮,也還是抱著想要引導他人回到正確的死亡的想法,天真又莽撞地衝進了這個世界。
那麼現在,生死之際,遊離之間。他後悔了嗎?
你……後悔了嗎?
如果沒有撿到那根手指,沒有把它交給靈研社的學長學姐。
如果沒有跟出去,沒有被莫名其妙塞進手指,被宿儺寄生。
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命運的紡線無聲中自紡車內被織結而出,而在那之前,他本有扯斷線絲,拒絕其後接踵而至的陰翳的權利。
耳邊似乎有巨浪滔天,一個浪頭打過來,將他澆了個透心涼。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什麼海浪,而是洶湧到噴薄爆發的情感。
負麵的,黑色的情感。
被他強行壓下的,無意中就產生的,就算知道不應該也還是控製不住地會去想的。
憎惡,恐懼,害怕,仇恨,痛苦,責怪,遷怒,怨懟,以及……後悔。
原來我確實是後悔了。
漫天浪潮裡,浪與雨傾盆而下。他頓了頓,而後苦笑。
也還是怕死。
是他太自大了。他以為自己很強,以為自己強大到能夠選擇自己乃至他人的死亡,能夠去幫助,去引導,去挽救和扶助。但是其實不是的。他太弱了,太弱小了,什麼都抵禦不了,也什麼忙都幫不上,到頭來還在拖後腿,因為一點意氣之爭,害得夏目和釘崎掉進了洞裡,也最終導致自己陷入了這樣的死局。
也說得上是一句活該吧。
有什麼好怕的呢?
就算再不想死,再怕死,怕得兩股戰戰,怕得想逃跑,但最終的最終,不也還是得死嗎?
所以好像也沒什麼好怕的。
即便這不是正確的死亡,也要讓自己承認,這就是正確的死亡。
想明白的一瞬間,虎杖悠仁感到冥冥之中傳來了一絲指引。
眼前的畫麵也再次開始閃回。
他看到他和夜蛾正道的入學麵試,看到夜蛾正道當時對他無知天真發言的斥責和大罵:“彆天真了!咒術師不存在毫無悔意的死。”,虎杖悠仁這時想夜蛾校長說得對;他看到進入生得領域前少年院外受困者母親的焦急與擔憂,少年院內死者青白僵硬的臉龐,想對不起啊,沒辦法把你兒子的消息帶給你了,不過伏黑他們能告訴給你的;接著他看到伏黑惠的臭臉,釘崎野薔薇嫌棄的表情,夏目貴誌溫柔的笑容,五條悟自信又散漫的半張臉,和金發少女隨時隨地的發癲犯病,忽然一頓。
他想起五條悟給他的咒具刀,夏目貴誌給他急匆匆送刀,伏黑惠老是擺著臭臉卻在五條悟麵前保下了他,還和夏目貴誌一起給他補課,釘崎野薔薇罵他呆子但在他和伏黑吵架時出來勸阻,和他腦回路對味兩個人一起鬨,阪口佐棲送給他一大箱子枸杞和保了他一命的風符……相處不過幾天,回憶卻甚厚,很奇怪的,虎杖悠仁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他當時開口拒絕,他好像也還是會踏進這道漩渦。
這並非白紙黑字的所謂命運,而是他的選擇。
選擇使然,決定最終的走向。隻要他還是他,他就還是會走上相同的道路。
重來一次沒有用,改變和逃避也沒有用。歸根結底,是他的責任感,他的道德觀,他這個人,和他的心……決定了這一切。
甚至都無關爺爺的遺言。話語僅為助力,根源在他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