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老天垂憐,在我與伊愛正準備去南衙報官的時候,麥朵一蹦一蹦地回來了。師婭則是像極了官宦家中出來的閨秀,儀態大方施施然地跟著其後。與師婭並排而行的卻還有一人,細看下去,赫然是那在東華門與我糾纏不清的刁蠻小六兒。
頭痛啊,這孩子咋地來了呢。如果是廣平郡王我倒不怕,反正他除了話多點就沒彆的什麼了。元悅來了也沒什麼,怎麼說也是與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可偏偏這個元兮,瘋瘋癲癲幾無常態,最是難得對付。
“先前上街遇著了元兮妹妹,她帶我倆去了許多好玩的地方呢。呃······”麥朵滿臉的紅潤,說著還打了個飽嗝,於是那俏臉便又羞得更紅了。“所以,回來得遲了些,少爺你不會生氣吧!”
若是不生氣才怪了,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衝著麥朵大吼嗎。可說起來麥朵又沒有錯,真要怪的話,就得怨元兮那孩子。好端端的你乾嘛整到這個時辰才回來,堂堂皇家公主,你乾嘛不騎馬非得要走路。這不是讓我膈應得慌麼,要你們再遲來一回,等我去到南衙報了官,保不準汴京城裡又是雞飛狗跳了。
我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麥朵的臉兒道:“累了吧,先去洗把臉,稍後過來前廳吃飯。”
麥朵見我和顏悅色並未怪罪,於是討好地湊上前來,“元兮妹妹已經請我和師婭姐用過晚飯了,現在不餓。下午我們去了相國寺,我特意為你求了一道平安符。”
說完,麥朵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來塞進我的手裡。看著這用五色線纏成十字形並用布包裹起來的平安符,我這心中大不是滋味。本想好好地擁抱一下她的,不過元兮那孩子還在院子裡呢,於是我按捺住了衝動,隻是撇頭噙著淚的進了前廳。
對於元兮,說不上什麼討厭,隻是覺得她太愛胡鬨了,所以當我和伊愛共進晚餐的時候,她雖然坐在一旁喋喋不休,可我就是不理她。一句話也不說,像不把她的存在當回事,這可把她氣得夠嗆的。
任由得她潑灑,反正我不給你搭話的機會,久了她自然會累,會覺得無趣。果然,當我飯後撫著肚子打著飽嗝的時候,氣急敗壞的元兮衝我連連大吼了好幾聲‘潑皮’、‘漢子’後,腳一跺地扭身出了院子。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啞然失笑,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
一夜無語,滿天的繁星伴我入眠,身邊除了被褥,再無它物。
當我醒來時,已是日頭高掛,趙嘉祺則悠閒地坐在椅子上嚼著胡餅。
“喲喲,起來了啊,草民見過儒林郎大人。”趙老二翹著二郎腿打著趣,嘴中還在咀嚼不停。
我努嘴道:“滾一邊去,昨兒為甚不回來。”
“這不是你叫我去打探消息的麼。”
“嘿,你還有理了啊。”我樂了,咧嘴道,“我讓你幫我是沒錯,可我也沒叫你夜不歸宿啊!說吧,打探到什麼了。”
趙嘉祺將手在身上隨便抹了幾把,“先說好,這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你到時候可得補償我。”見我點頭,他起身拿著椅子湊進床邊,“你想不到吧,宋秀才可是絳萼樓的常客,每月有近半的日子待在那。絳萼樓的鴇母說,那宋秀才出手大方,每次一來定會呼朋喚友,末了就歇在他相好那。”
絳萼樓這個名字我是頭一回聽說,當然啦,汴京城很大,許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太多的酒肆邀棚我自然也是沒聽說過的。不過京城裡有名的地方,我多少還是有所耳聞的。就像趙嘉祺向我介紹成平樓一樣,騰威府裡常來常往的商客們,或多或少的也會提及汴京城內有名的風月場所。所以當絳萼樓這個名字躍入耳中時,我首先便是感到陌生。
“一個秀才而已,他哪來的那麼多錢財去逛邀棚呢。”
趙嘉祺見我這麼一說,拍著大腿道:“就是啊,我也很是納悶呢,一個沒有入仕的秀才而已,家中又不殷實,婆娘還在替人縫縫補補賺些個用度錢的,他憑什麼這般揮霍。”
“他有家室?!”我很是驚訝地問道。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的呢。”趙老二愣愣地看了我好一會,“我去過他家了,他那婆娘倒是很傷痛,看來宋秀才的死,對她打擊還是蠻大的。”
據我所知,在汴京的某些圈子裡來說,宋秀才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了。可即算這樣,他也沒有能耐弄到那麼多的銀錢來供揮霍啊。想來以他那份孤傲的性子,去的那絳萼樓的檔次絕不會低。這就很奇怪了,家裡的婆娘還要靠幫人縫補的過日,他卻成日花天酒地的,這有點不大正常啊!
“可有探得宋蘇樂的戶貫是哪麼,還有他那婆娘。”
趙嘉祺得意地點著頭道:“小爺我出馬,定然是要將所有關聯事務都打探清楚的。”清了清嗓子,他開始像背書般將打探來的消息說與我聽。“宋秀才和那婆娘都是京東東路登州人,太平興國三年時,應貢舉參加禮部會試後便一直待在京城未有離去。此人不嗜酒色財,卻甚為講究聲名,又喜浮誇,常常邀朋聚友。”
說道這,趙嘉祺砸吧著嘴便不在說了。我好奇地問道:“怎地不講了?”
“沒了啊!”
“沒了?!”我實在是鬱悶,“你出門一天一宿的,就打探回來這點消息。”
趙老二很是不滿地瞪著眼,“你以為我是誰,汴京城裡的老鷂子啊,我可是頭一回上汴京來。要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裡找到一個人,並且打探到這些,已經不錯的啦!”
這話,倒是沒說錯。汴京城好賴也有百萬人,宋秀才又隻是在某些特定的小範圍內有些名聲。就憑這點子線索,要想在不驚動官府的前提下獨自打探,著實不易。
於是我拍著他的肩膀讚道:“知道你勞苦功高的,先謝過了!”
“彆彆,謝就免了,你把答應我的事給惦記在心上就成。”
既然知道宋秀才的家在哪了,那麼就很有必要去瞧一瞧。因為他要是被殺,那麼當時離家的時候,多少會有些線索留下。比如說他或許會與婆娘打聲招呼,又或是因為彆的什麼原因會有些與往日不一樣的反常舉動。
我起身拽去趙嘉祺道:“走,這就帶我去他家看看!”
“你就不能讓我先歇息會麼,我這才回來呢!”
趙嘉祺在抗議,可我判作無效,使勁拽著他出了門。不過這次不用步行了,趙老二可是個吃不了苦的公子哥,讓他靠著雙腳跑遍汴京城打探消息,簡直就比殺了他還要難受。所以他死磨硬泡地從他大哥那借了兩匹馬來,一匹自然是歸他自個,還有一匹是他知道我定會拉著他去宋秀才家,而早早為我預備的。
為此,我很是欣賞地衝趙嘉祺點了點頭。
不過當趙嘉祺告訴我,這宋蘇樂竟然也住在內城時,又令我很是吃驚。這太奇怪了,先前說宋蘇樂常逛邀棚,這花的銀錢多少還能聯係到像元兮這樣的小娘子們捐助。因為在漾末亭頭一次見到他時,從那幾位小娘子瞧的眼神便可猜出一二。可這汴京內城,除了達官貴戶以外,居住得最多的便是大大小小的商賈。雖然這內城裡也有一般民戶,可他們大多都是因為做著一些相關營生,不得已才為之。
可宋蘇樂呢,趙嘉祺說他婆娘還在靠替人縫補過日,這居在內城就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宋蘇樂有些奇怪?”我騎著馬,與趙老二朝著宋蘇樂所住的保康門處行去。
趙嘉祺努著嘴,“早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可偏偏就是不知道哪裡不妥。”
想來趙老二也是深究不出什麼的,於是我隻能是獨自沉思。好在保康門其實離得彆院並不遠,過去汴河上的州橋,便到了保康門甜水巷。
這裡是整個內城三個平民居當中的一處,不過這平民居要是放到外城去,那也算得上是中產階級的水平了。畢竟內城裡寸土寸金,哪怕是購置間一進的宅子,所需也不少。
下了馬來,我示意趙嘉祺去叩門。院門隨即便在一陣叩擊聲中打開來,之見得一位身著青衣的婦人扶著門沿,很是詫異地瞧著我們。
“嫂子,在下昨日來過的。”趙嘉祺很是禮貌地施了禮,爾後指著我道,“這位也是宋兄的摯友,聞訊後特意從外地前來吊唁的。”
那婦人點點頭,無言地將我們迎了進去。院子不大,正對就是廳堂。還未進屋,便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香燭味。踏進廳堂,之間正中擺放著一副普通的木棺,四周擺放著一些紙明器。當然,我知道那棺裡是空的,宋蘇樂的屍身還在南衙的殮房中擺放著,要得到了案子定論之後才能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