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我靈機一動喚作赤金的酒,當然不會真如我所說的那般,出酒甚少。相反,霍四釀出來的頭酒,其實是有百斤。隻是,那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我還是懂得的。在交與吉克拉五十斤赤金,又派了二十個軍士扮作他的夥計隨他回轉夏州後,我囑咐霍四,這赤金萬萬不可流傳出去。每月的出酒量,也被我限製為隻四千斤。
而那間酒坊,已經被我視作禁臠,派兵嚴密地保護了起來。赤金,注定是隻能走高檔路線了,將來還得靠它做為我的壓箱底。不過單有赤金是不夠的,我將剩餘的那道方子也給了霍四,讓他再替我搗鼓一種出來。
自從依照酒方釀法弄出來赤金後,霍四整個人都已經陷入到了瘋狂之中。我知道,對於一個釀酒匠戶來說,造出這樣的美酒,用一生最高成就來言之也不為過。隻是他很不理解,為什麼我還要限製出酒量。不過當我把最後那道酒方交給他時,霍四便不再悶悶不樂,而是又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再創高峰的工作當中去了。
當然,我也並沒有將希望全寄托在吉克拉身上。畢竟他隻是個極其普通的行商而已,若是有門道的話,哪還用得親自辛苦,冒著風險往來於邊境捕獲小利不是。所以我命須佑一又替我尋了好幾個夏人商販,同樣這番炮製,讓他們回去夏州替我張羅。
我完全相信赤金的出現,將會給夏人以何樣的震撼,但我不知道這份震撼,能否為我贏來我迫切需要的物事。畢竟那是每月近十二萬斤的銅鐵礦石,夏人能大方到那個地步嗎?
答案是未知,以我一貫的性格來說,有些未知的事物是可以暫時不去考慮的。因為即算你想破了腦殼,也未必真能如願。
行一步看一步,如今成了我奉行的新的人生哲學。這也是師婭提點我的,她說與其這樣耗神想空事,不如多想想其他實際點的東西。她要我相信老人言,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很讚同她的觀點,值得我關注的事情很多,像習練便是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課。我也很欣喜地發現,大半個月下來,身子竟然結實多了,手腳也靈便了許多。表現得最為明顯的便是反應力,我不敢說已經達到了咪洛的要求,但起碼我已經可以閃避他至少兩招了。要換在以前,我連他半招都閃不過,每每要吃上他好幾鞭。
可我又開始悲哀起來,因為除去習練後,我竟然發現自己已經徹徹底底地成了豐州城裡最閒的一個人。軍務、公務、財務,沒有一樣是我能插得上手的。不是說我被人架空了,而是指這些事務都有人替我處理得妥妥當當的,我隻要坐在椅子上聽聽報告,偶爾批批公文便可。
這樣可不好,再如此下去的話,那我豈不是真成了如老爹那般純粹的武夫了麼。可在一番努力過後,我打消了親自參與到這些事務當中來的念頭。
管理軍務,我連那最基本軍規都記不全;參與公務,瞧見那一疊疊尚未清理的公文就頭疼;財務,還是算了吧,我出出主意還成,真要做起來的話,連邊都摸不到。
“勾鈞,與我去城中轉轉,這衙府實在悶得慌。”於是我苦惱之下,隻得喚勾鈞與我去散心。
今天的豐州,早已變了大模樣。因為我的寬政,使得城中人口愈聚愈多,都到了房舍難求的地步了。往來的行商也最願在此落腳,比起麟、府兩州,我豐州畢竟是這河東路離得邊境最近的一個州城。往來遼夏,最是便捷。又因少了課稅,所以買賣的物事比之那兩州來,不僅齊而全,也便宜得緊。
所以出了衙府上得街來,便可見得大街小巷俱是各性各色來往不止的伶人走卒與那商販轎馬。而那茶樓酒肆客棧飯莊,以及樓堂館所更不用提,用隨處可見來形容一點不為過。
“不錯不錯,這才像個州城的樣子嘛!”望著這一派繁華景象,我心中自是無比欣慰。這都是因為我的出現,才給豐州帶來的生機呢。
勾鈞也是滿臉喜色,“這都是大人的功勞,若不是有您帶著咱們擊退遼兵,又博來長久的安寧,哪會有如今這份繁華呢!”
點點頭,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份讚揚。想來這樣持續下去的話,怕是豐州成為除太原外,河東路最大的一座州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隻可惜我注定隻是一個開拓者,至多三年,我就要離開這裡,拱手將這座新豐州城讓給繼任者。
出衙府往右行九百步,便是北門。這一片的房舍,儘已被師婭劃撥出來專做會市便於交易,所有往來商販便當然地均在此落足。於是沿路走來,多見商販走卒川流於此。在這裡,最多見各色麵目的異族之人。遼、夏、吐蕃、回鶻等等等等,我甚至還見著了幾個高鼻梁藍眼珠,身形異常高大的壯漢。
“那是極西之地的黑汗人。”勾鈞畢竟比我要常上這片來逛,見我一臉詫像,便出聲為我解釋道。“聽說還有好些個更西遠之地,與那吐蕃外境的勿吉、忻都、犍陀羅國和縛葛羅國的人,也都來往咱豐州呢。”
我點點頭,看來咱這豐州城,已是名聲在外啊!極西之地,想來應該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吧。更西遠之處,想都未曾有想過,連那麼遠的地方都有人來。看來,這豐州注定將揚名天下。
隻不過,我耳中此時卻傳入一絲敲打聲,與眼前這景致顯得是格外的不協調。扭頭四下望去,卻是見到旁邊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內,有塊不起眼的招牌。
‘河東豐州作院’
“作院?”我自然是知道作院是做什麼的,隻是沒想到,這不起眼的豐州城裡,也會有作院的。好奇之下,我扭頭問向勾鈞,“怎地沒聽師婭說起過呢!”
勾鈞也是一頭霧水,搖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州之地有作院並不稀奇,隻是豐州以前沒有廂兵,這作院按理來說也就不會有,畢竟它是專司製造軍器和各類軍需物資的一個工署。
“走,瞧瞧去!”
我抬腿便往巷子裡行去,勾鈞緊跟我身後。
光看門臉,想來應該至多隻是間三進的宅院,雖然隱隱約約可聽見院內不時有敲打聲與交談聲響起,但這院門外,卻是連一個職守的人也沒有。隻是隨意瞧了瞧院門的環境,我推開虛掩的院門,徑直走了進去。
“此乃軍署重地,何人亂闖。”
宅院不大,不過這院子倒也還闊敞,零星幾個工匠正在忙活著,突地被我這一行人湧了進來,一個都頭衣著的漢子便有些不快了。
不過當他定眼看到我身後的勾鈞後,便立馬反應了過來,放下手中的活計便要行禮。我擺擺手道:“免了,我隻是隨意瞧瞧而已。”
我一點也不奇怪這都頭的反應,畢竟我甚少在城中露麵,即算是習練,也多是在衙府內。城中識得我的人,除去那些個從京城來此的禁軍外,便不多了。而勾鈞則不一樣,他可不像我閒時還有三位佳人可以陪伴,因此尋常沒事時便常滿城裡轉悠,大家自然是識得他這位軍主牙將的。
那都頭聽我這麼一說,便神情輕鬆下來,使了眼色示意其餘工匠繼續忙活,自個則湊了上來。
“難得大人前來作院,請裡邊稍坐。”那都頭朝向院裡伸手虛遞,躬身道,“下官前來匆忙,加之又有公事壓身,所以未來得急前去拜訪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哦,這麼說,你們是才到豐州城來的是麼?”我說以前怎地沒聽說過呢,原來是才遷來的啊。不過也不對啊,越是新來,師婭便更是應該注意得到,及時通傳於我的。
那都頭笑道:“也可這麼個說,原本咱這作院就是在豐州的,專為臨近的威邊軍,及麟、府兩州廂軍製造軍械。隻是前幾年夏、遼騷擾甚重,於是沙廂主(宋時對廂都指揮的尊稱)便著作院全員遷往威邊軍。可如今不一樣了不是,豐州已經不懼騷擾,又有了一軍禁軍入駐。再加上嘛······”
說到這,那都頭便頓了下來,臉色有些潮紅地略微低下了頭。想來,是有什麼難言之詞吧。我擺擺手,和氣地說道:“無妨,隻管說來便是。”
“是是!”那都頭連連點頭道,“隻是那沙廂主嫌我作院所產甚陋,隻願領取那京城南北作坊的軍械,因為下官才向沙廂主請辭。得了廂主的首肯,咱一行才於昨日回轉這豐州城來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難怪師婭沒有告之我此事,想來是她也還未有接到消息吧!不過這作院所出,真就這麼差嗎,怎地威邊軍竟都不喜,還非要京中作坊所產。
“那就勞煩,與我說說這作院的詳情吧。”
那都頭見我如此客氣,有些無措地搓著手,不知該怎地才好。勾鈞瞧出了他的不安,他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沒有尋常將領的傲氣,也沒有那些上位者的跋扈,有的隻是以禮待人。
“莫要以為大人的客氣是假,全武清軍都知道大人便是如此個習性,你儘管作答便是。”
都頭先是一愣,爾後便連連點頭道:“難怪武清軍有此驕績,豐州城有了大人您坐鎮,怕是安寧百年也未嘗不能。”
我笑了,這馬屁拍得,還真是有些過了。“怕是我活不了那麼長光景的呢,你勿需局促,實情道來便是。”
見我真是和顏悅色,那都頭便不再惺惺作態,而是一臉正經地向我述說起這作院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