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還握著刀,刀尖就插在泥土裡,因為手指崩裂潰爛而流出的血跡自劍柄處往下淌,在沾濕了劍鋒之後甚至沒有放過周遭地麵。
紅色的血覆蓋雪白的刃鋒,於是刀背處映出的光落在他臉上時更添幾分妖冶。
莉婭這才看清他眼尾點綴著的深紅。
濃重的、汙穢的血色糾纏著想要把他拉下地獄一樣。
可儘管渾身染著血,他麵孔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像是擺在街邊櫥櫃裡被弄臟的娃娃,他並不關心身旁的景色,但是看的人卻不忍心讓他就這樣被弄臟。
破碎又美麗的少年低著頭,他這幅樣子顯得無害又可憐。
對美色抵抗力並不算高的女孩兒朝前,她想要把他拉起來,然後將那些攀附在他身上、把他給弄臟的血跡,全部擦拭乾淨。
她必須把他弄乾淨,那樣他一定會更好看。
可是被打擾的人並不開心。
戰場中央半跪著的少年抬眼,他看到麵前這個多管閒事人,眼睛中劃過一絲不耐:“多事。”
哪怕在滿是血跡的戰場裡,麵前這個女孩兒身上那身紅衣服卻依舊耀眼。
人偶討厭這樣的人,不知分寸,滿懷光亮,這種人太刺眼了,讓他看著就覺得煩。
“?”被迷得找不到東南西北的莉婭這才回過神,“你受傷了,我是幫了你的人?”
“不需要,”少年並未放鬆下來,他甚至已經使力握住了劍柄:“更何況我的同事就在不遠處,不需要閣下所謂好心的幫扶。”
“再使勁你的手就要廢了。”莉婭趕緊退後兩步,少年太過警惕了,他似乎在防備她的靠近,而且,“多托雷又不能打,你指望他救你?”
“我也是你的同僚啊!”莉婭繼續後退,她還盯著少年握劍的手,“好歹先把刀放下。”
而且看得久了總覺得這張臉在哪兒見過,但是莉婭又實在找不到她什麼時候見過這種長相的少年。
僅憑一句話人偶就絕對不相信這人嘴裡所謂同僚的說法,多托雷不能打?
“按照閣下的本事,何必非要遮遮掩掩。”
少年擺明了不信她說的話,所以莉婭隻好再次解釋:“你就是剛上任沒多久的第六席散兵吧,我是愚人眾的審判官莉婭,席位的話,我好像沒有排席位。”
怎麼感覺越解釋自己越可疑呢,希望是錯覺。
“這確實是我……們的審判官。”被拋在後麵的博士姍姍來遲,“好了,站起來吧,斯卡拉姆齊。”
“我已經強調過不止一次,請您叫我人偶。”少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至少他臉上沒有絲毫痛苦,隻是力竭的身體使他的行動阻滯。
在莉婭曾經去往的一個文明,那裡有個詞叫十指連心。
就如同麵前這個少年,他十指中還有白骨裸露,這樣應該是極痛的,女孩兒又仔細看這個人,……還是說人偶其實是沒有痛覺的。
莉婭遲疑了,她沒有再嘗試繼續阻攔少年。
因為少年現在似乎並不需要她的幫助。
他撐著刀身站起來,但是站不穩,隻是他似乎很不喜歡這種憑借著外物支撐的感覺,在勉強起身之後便放開手中的刀柄。
多托雷站在一旁,等到第六席終於站直站穩,他才道:“我已經告誡過你許多次,以你如今的狀況,不適合選擇單手劍作為武器。”
什麼叫不適合?
莉婭被他的話吸引走注意力,她很快看向那個自稱人偶少年的方向。
站穩的人眉都沒皺,他抬起同樣使不上力氣的左手。
“啪”的一聲清脆音響驟起,在蒼涼的戰場上卻依舊不容忽視。
原本就已經裸露在外的指骨輕易便被主人給掰碎,一節接著一節,居然詭異連織成一道樂律。
“這些接上的手指還真是不頂用。”人偶看向多托雷,“勞煩您再花費材料幫我接新的了。”
雖然沒有被明著質疑,但是這樣的話已經足夠多托雷不愉快。
“是嗎?”男人站在原地沒有移動,“我知道了。”
於是少年沒有多說什麼,他沒有看為自己讓路的莉婭,然後繞過紋絲不動的第二席遠去。
莉婭聽著他們的話覺得自己腦袋都在變大,她的cpu有些運轉不過來了。
她目送那個身形踉蹌的少年走遠,還沒回神就聽到仍然站在原地的多托雷道:“那麼好看?你很喜歡他?”
“不喜歡才奇怪吧。”畢竟他長得那麼好看。
不過喜歡跟喜歡的意味有時候也不一樣,她暫時也隻是欣賞他外表那份好看。
畢竟她下定的初印象現在可能要稍微改一改,破碎感是真的,美麗也是真的,無害就不一定。
莉婭沉默,這可能是個狼滅,他甚至掰自己手指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女孩兒退後一步,她警惕地盯著多托雷:“你離我遠點啊。”
這位被她定下作為第一個攻略對象的人,他的好感在係統界麵上依舊是紅到發紫的滿值,但是莉婭看著這個數值隻會皺眉,倒是剛才走掉那位自稱人偶的第六席,雖然表麵一副很凶的樣子,初印象給的好感其實不算少。
口不對心啊,這可是很經典的一款傲嬌表現呢。
莉婭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找那個相當漂亮的人偶少年,她來這裡最開始就是為了幫忙鎮壓臨境的魔獸。
非常沒用的前攻略對象很有眼色就退出戰場,莉婭這才伸手壓在脖頸間輕輕活動。
讓她看看策劃放到這裡找事的魔獸是什麼實力,然後趕緊解決完這邊的事情回去好了。
她不否認,那個人偶少年確實相當漂亮,但是沒有SL的遊戲裡還是專一謹慎一點為好,這位漂亮少年的進程可以稍微往後推一下,至少等她拿到潘塔羅涅的CG,畢竟已經花費很多經曆了,現在半途而廢的話,那些前期投入直接作廢就太讓人心疼了。
第二次見到那個人偶的時候,莉婭終於知道為什麼她看到少年的時候覺得眼熟了,將之間被弄臟的那身衣服換下來,他現在穿著的是稻妻的服飾。
即使披散著及肩的短發,眉目間與充斥著漠然,但就襯得那張臉與雷神有七分相似。
莉婭將手裡的蘋果拋出去,正朝向那個已經要走遠的少年。
察覺到身後動作的人偶反手接住某個人用來偷襲的武器,他這才回頭看向始作俑者,那人居然還在笑著跟他招手。
“來聊兩摩拉的天唄,蘋果算是給你的酬勞!”
被碰瓷的人偶皺眉,他將壓在頭頂的鬥笠稍微上挑,雖然不耐煩,卻依舊老實朝那邊走過去。
他在愚人眾確實聽過這位審判官的名聲,但是大多人卻對此三緘其口,過少的信息量不足以讓他拚湊出評價,比如這個一眼看上去相當無害的女孩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看人已經走過來,莉婭晃了晃懸空的腳尖,她試圖偷偷打聽:“你和巴爾是什麼關係啊?”
原本氣息還算平穩的少年,在聽到她說出的話後驟然變色。
莉婭深吸一口氣,因為她聽到好感跌停的係統提示音。
而麵前的這個少年,他並沒有保持緘默,少年伸手就往她死穴上走,那莉婭自然不能引頸待戮了。
很顯然,受傷的少年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莉婭扯住少年的手腕,伸手壓在他的胸膛嗎,正保持著將他抵在背後的牆壁上的動作。
漆黑的牆趁著紫色的衣裳,朝上對比時候顯得近在咫尺這個少年越發白,因為距離太過靠近,莉婭橘色的發絲甚至掉在少年肩上和他紫色的短發糾纏在一起。
人偶被強迫著抬頭,可是抬眼就能看到那雙不含雜質的綠色眼睛。
落在腰側的手還在抽搐,人偶麵不改色問麵前的女孩兒:“審判官小姐還想做什麼?”
“怎麼一聲不吭就打人啊。”哪怕再遲鈍莉婭也知道這是戳到彆人痛處了,她先是撓了一把頭發小聲嘀咕一句,然後放開已經被壓住的人,“你傷還沒好,不應該在這時候動手。”
少年沒說什麼,他隻是看著麵前的女孩兒冷笑一聲,然後轉身就走。
這回好了,天沒聊上,還把人給惹了。
“哎?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彆生氣了。”莉婭追在少年身後,“我道歉行不行啊?”
走在前麵的人偶不語,他聽著倒走在前麵的女孩兒接著道:“我真不知道你不喜歡談那些,不然我肯定不亂說!”
人偶沒有提醒不看路的人,他徑直朝前走,莉婭卻直接撞進身後人的懷裡。
跟回頭就看見多托雷覺得糟心的莉婭不一樣,已經走遠的人偶卻在想那位陌生的審判官。
第二席對她的關注度還真不是一般的高。
……而且,少年眯眼,他的背景在愚人眾執行官裡應該不是秘密才對,那這位審判官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巴爾,她念出的甚至不是巴爾澤布的名字,雖然無論是哪一個,他都不想聽到那位雷神的名字。
至於這頭被甩下的人,女孩兒已經自覺隔開自己和男人的距離。
莉婭隻當自己聽不到多托雷說的話:“這裡的任務什麼時候能結束?”
多托雷站在原地,他並沒有就此試圖靠近:“你剛才見到第六席了,他傷的不輕,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複。”
第九席說隻要審判官留下的時間足夠長,自然會跟著回到至冬城,讓他憑本事拖延時間。
但是留下與回去之間的交點在哪兒,總覺得潘塔羅涅並未完全交代。
不過沒關係,大家都有留手,這才是正常的。
於是最後莉婭不但失去了她的蘋果,見到了不想見的人,還痛失新同事好感xN。
傷心的人隻能化悲憤為力量,將被策劃投放過來的小怪們迎頭一頓亂揍。
受傷並不意味著人偶要離開戰場。
他抬頭朝前看,戰場正中央站著的那個人和他完全不一樣,那樣駕馭著火焰斬殺敵人的能力還真是令人羨慕。
不像他。
少年低頭,他的右手已經恢複成為原樣,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鏈接著掌骨的材料在每一次關節活動時會拉動指骨,然後尖銳的疼痛便會直鑽心底。
他握住手,眉頭卻都沒有皺一下。
無能者會被拋棄,無時無刻不在叫囂的疼痛隨時都在提醒他,他已經能夠掌握力量,他在變得有用。
有用的人是不會拋棄的。
他不會再被拋棄。
莉婭眼神很好,隔著老遠距離她就看到低頭站在遠處的少年。
他獨身站在那裡,分明沒有言語,但莉婭就是從她身上莫名品出一種孤獨脆弱的感覺。
於是在掃清麵前障礙之後便輕巧落在少年身前:“在想什麼呢?”
被聲音帶著回神的人偶抬頭。
他看到少女降落,火紅裙擺上沾染的烈焰尚未止歇。她手中的劍尚未歸竅,於是連帶著整個人的氣息危險了不止一籌。
這就是愚人眾的審判官,擁有著提瓦特當之無愧的一流實力,怪不得憑著這樣一副良善性格也能在這個組織力待那麼久。
莉婭看他不回話,於是稍微往前湊了一點,還伸手從他眼前劃過:“問你話呢?”
少年退後一步:“我想愚人眾裡並沒有跟審判官報告自身想法這樣的規矩。”
怎麼開口說話就這麼不中聽呢,剛剛明明一副很乖的樣子。莉婭嘖了一聲,然後伸手將裙子上還沒熄滅的火給拍了。
將劍收起來,莉婭跟著上前一步:“你很討厭我嗎?”
麵前的女孩兒距離他太近了,近到足以讓他再次看清那雙剔透不含雜質的眼睛。
沒有絲毫攻擊性,對他完全毫無防備。
人偶的手落在女孩兒腰間的劍柄上,利器唰的一聲迅速出鞘,莉婭稍微歪頭,看到自己有一縷頭發隨著劍光飄然下落。
可是都這樣了,麵前這個少年身上居然依舊沒有一絲對她的惡意。
那他在厭惡什麼,自己嗎?
人偶放手,手裡的劍於是垂直釘在腳下的地麵上。
他討厭這樣的人,乾淨,無知,什麼都不懂,還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嗎?
於是帶著嘲諷的聲音很快指向近處的女孩兒:“對人絲毫不加防備,若麵前是偽裝的敵人,審判官是不是也會直接束手就擒?”
什麼奇怪問題,能打得過她的人她怎麼可能好不防備就讓人靠近到身邊。
莉婭沒有回答他的話,將自己的劍重新收回來之後,她再次逼近一步。
這回沒有放任少年繼續後退,她直接拉住了臉色難看的人:“哎,你是刺蝟嗎?”
拿著劍裝腔作勢呢,這都能不帶絲毫惡意,都這樣了還一副“我好凶”的樣子。
停了莉婭的評價之後人偶簡直整張臉都要黑了:“放開我!”
莉婭腦海裡亮燈,她記得傲嬌一般都拐著彎說話的,那說放開的意思一定是類似於‘你要好好安慰我’這種意思沒錯吧!
於是她不但沒有放開,還踮腳伸手落在少年鬢角處。
因為他戴了帽子,所以沒辦法摸頭,好可惜哦。
自以為自己理解能力超強的女孩兒歪頭:“你能不能彆生氣了呀,上次是我不對,以後我肯定不在你麵前提那個名字!”
人偶看著麵前仿佛聽不懂人話的女孩兒咬牙切齒:“我說,放開!”
聽到他語氣的莉婭眨眨眼,她這才發現自己好像搞錯了,於是悄然放開鉗製住的手腕退後一步:“彆那麼凶啊,我就想跟你交個朋友。”
少年已經抱住手臂,用以遮掩雙手輕顫的動作:“我不需要朋友,審判官聽清楚了嗎?”
“聽不到哦。”她還特意擺了個姿勢,然後看著已經表現出憤怒的人咳嗽一聲小聲提議:“你是不是在學劍,我可以教你啊。”
雖然她講究一力破萬法,劍術著實不怎麼好,但是應該沒問題?
……應該?
莉婭有點不確定,但這不妨礙她繼續忽悠人:“你看到了吧,我可是很強的!”
說到這裡,人偶眼中劃過不確定:“多托雷……不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