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那年我剛從大學畢業,並靠著導師的推薦信在他老朋友管轄地區裡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像我這種新人在職場上沒有什麼作用也沒什麼優勢可言,但導師的朋友顯然如他說的那樣對待我這樣的後輩十分耐心,總是會給我們新人些看看現場的機會,增加經驗。
有時確實是會累一些,但我知道這也是鍛煉自己的好機會,因此在分配任務的時候從未推三阻四過。能力肉眼可見的提高,前輩們也越來越看好我。目前我已經能獨自去處理一些事務了。
這天我正站在熱水壺前給自己泡一杯提神的咖啡,一位老前輩拿著剛剛收到的電報找到我,說這個需要我和另外一名新人警官喬治去處理一下。
電報是今早收到的。具體內容是距離這裡三十公裡的小鎮最近常常有人失蹤,報案人聲稱夜晚會有怪物在街上遊蕩,並伴隨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嗡鳴聲。失蹤的居民就是它們抓走的。他自稱帕克博士並懇求外界的幫助,希望能有人來查明真相,而為了確保自身安全他並不能透露太多,更詳細的信息隻能當麵訴說。
“我看他需要的是一名精神醫生。”我的同事對我抱怨道。
今天本來不是他當值,但很不湊巧的是剩下的人手不足,於是在這個不愉快的清早可憐的喬治不得不被煩人的電話從他女友的床上吵醒,帶著起床氣開著自己的車子來接我。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攤上這樣的事情誰都不好受,就算是我在休息日被叫來加班也會感到不愉快。
“放輕鬆,喬治。如果我們真的抓到怪物的話你就可以和你的小女友吹噓你有多麼神通廣大了。”我係上安全帶,對他說道。
“哇哦,那我可真是感謝這位帕克博士。這些隻知道讀書的家夥十個裡麵有九個是瘋子,剩下一個在精神病院度過餘生。”
喬治把胳膊從車窗裡伸出去,享受汽車奔馳在道路上帶來的風。今天天氣很熱,就算在稍顯涼爽的清晨這個季節也已經向大地展示了它逼人的熱度。我把製服最上麵的兩個扣子解開,以求讓自己好受一點。
“我能抽根煙嗎?”我問道。
“我不介意。”喬治在自己的磁帶裡翻找,隨便選出一個順眼的,把它丟進了收音機裡。
激烈的搖滾傳出來,連帶著汽車的前進軌跡也變得富有節奏。
我們在中午之前到達了目的地。這個時候喬治已經脫掉了自己的製服外套,並卷起了自己的襯衫袖子,而我還維持著最上麵兩個扣子解開的樣子,警帽也好好的戴在頭上。這並非是我對炎熱的抵抗力高,隻是製服能讓我看上去可靠程度高一些。我至今忘不了每段戀愛關係結束時候伴隨的經典台詞,女孩兒們總是覺得我中規中矩的打扮和淺褐色總也打理不好的卷發和老土的眼鏡讓我看上去像個孩子,她們更喜歡有男人味的家夥,喬治這樣的就很受他們歡迎。所以我很少在工作的時候脫掉製服,非必要情況下也很少佩戴眼鏡,當然衣櫃裡還是放著白襯衫,畢竟你不能要求一個像我這樣的單身漢注重生活。
我向一位路人打聽帕克博士,他說我們還需要在公路上行駛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才能到達帕克博士的住所。這位博士為了能夠靜心研究包下了一個荒廢的農場來確保他不會因為購買食材而被人打擾,當然也很少有人會主動去那邊與他交談,正合他的心意。
當然他也說帕克博士已經一個月沒有來鎮上了。以前他每個月月底都會開著自己的二手汽車來鎮上買點他的農場無法提供的東西,比如奶酪又比如醃製過的豬肉。他的農場裡從不養牲畜因為他嫌它們太吵鬨會打擾他的研究,不過或許是有人得到了幫他送貨的差事也說不定,那位博士出手很大方,每個月幫他送一次絕對不是個虧本的買賣。
我默默地記下他說的話,向他禮貌地道謝。並用模棱兩可的話語將路人的疑問應付過去,隻說帕克博士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一個人經營農場總是會遇到些麻煩。
“確實如此,警官。帕克博士從來不養獵狗,我剛剛說過的,他討厭動物。但是那個農場總是會有狗熊進去偷吃,尤其是饑餓的熊,它們很難對付。”
“還有一件事,這裡最近有人失蹤嗎?”我問道。
“失蹤?這可說不好。最近我們正舉辦慶典,借此徹夜不歸的家夥多的是。警官你要真想知道的話要等到活動結束才行。”
喬治加完了油,招呼我上車。我借此向那位路人告彆,坐到了悶熱的副駕駛座上,跟他說明我們還要再趕一段路。
“真他媽的見鬼了。”喬治發動自己的汽車,繼續向我抱怨,“這裡的人看我們就像在看兩頭放在案板上的豬一樣,他們是嗑藥了嗎?”
“或許是天氣太熱了,大家都沒什麼力氣。”我說道。
話雖如此,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安。這份不安的來源可能是我剛剛說的因為太炎熱導致鎮上的人有些死氣沉沉,也可能是我的直覺在試圖告訴我些什麼。在喬治加速前我再一次從車窗往外看去,沒有找到一個能支撐第二種猜測的證據,隻能把不安往心裡壓了壓,將注意力放到今晚能不能回來這件事情上。
我們又在路上花費了十幾分鐘。期間喬治不停的咒罵坑坑窪窪的石子路不僅劃傷了他寶貝車子的底盤,還讓它的輪胎紋路裡塞滿了可恨的碎石子。悶熱的天氣加上我同伴肉眼可見的攀升的煩躁讓我緊緊皺著眉,竭力維持自己的淡然。
喬治把車停在距農場門口二十米處。
“得了吧,我可不會開著車子駛過那個大坑。”喬治拉下手刹,我知道他不會將車子往前行駛哪怕一厘米,“這個博士就不會修整一下自己門口的道路嗎?我沒辦法想象這會有多麻煩如果我每天出門都要繞過一個大坑。”
“或許我們的博士沒什麼時間。”我穿過低矮的籬笆和已經結出小小果實的田地,敲響了農場中央那間木屋的門。
在等待開門的過程中我觀察了一下農場的環境。籬笆製作的十分粗糙,隻是將粗細不一的木棍插在地上,頂端倒是削得十分尖銳;大多數的田地都被廢置,長滿了與人齊高的雜草,隻有小屋附近的幾塊種滿了作物,看得出來農場的主人對充分利用他的土地這件事並不上心;而除了遠處鳥雀偶爾的鳴叫之外我聽不見有什麼屬於動物的動靜,帕克博士甚至沒有養一條獵犬以防萬一,之前問到的事情是對的,他不想被人打擾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等我看的差不多的時候我才聽到房屋內傳來輕微的響動。有人關上不知道何處的房門,我想那是地下室因為緊接著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最後到達門口前。一雙神經質的眼睛從門縫中露出來,帶著明顯的多疑向外打量。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感謝我被前女友們嫌棄的,也讓我在日常生活中偶爾感到困擾的帶著點稚氣的臉蛋,一個溫和的第一形象總是能贏得彆人的大量好感,而鬆懈了警惕心後的調查對象更有助於我們獲取信息。
“你好,我們是接到報案後過來查看情況的警察。我是馬修,這位是我的搭檔,喬治。”我拿出我的招牌微笑,用儘量溫柔的語氣與麵前的人交流,並拿出自己的警察證增加可信度,“請問你是帕克博士嗎?”
那雙眼睛又盯著我們看了一會,大部分的時間花在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上。老實說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讓我有些毛骨悚然。在喬治忍不住開口說話前眼睛的主人終於開口,並把門開大了一點。
“是我。”他拿掉防止有人破門而入的鐵鏈,請我們進來,然後貼著喬治的頭皮把門飛快地關上。
“嘿,你搞什麼!”喬治又驚又怒,我急忙攔住他。
“我想博士不是故意的。”我安撫我的同伴,生怕他還沒開始乾活就把人惹毛了。
帕克博士一言不發,走在前麵領著我們走到客廳。
房屋內很昏暗。在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後我發現凡是能夠看見的窗戶都用白色的布蒙了起來,邊緣再用釘子固定,同時也妨礙了空氣的流通,踏入這間房屋的一瞬間我感覺它比外麵還要像一個蒸籠,悶得人喘不過氣來。而正在為我們倒茶的帕克博士有著一張明顯讓人十分擔憂的臉。那張蒼白的臉上摻雜著三天三夜未曾合過眼的人的疲倦,以及經受過大量折磨的痛苦和對現實無能為力的絕望。深深陷進去的眼窩和沒有打理過的卷發也證實了這一點,後者的長度多少為他瘦弱的臉頰打了些掩護,讓他看上去還未脫離正常人的範疇。
但也離瘋子不遠了。
我跟喬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東西。
“我不能站在門口跟你們說話,有人在監視我,那會被他們聽到的。”博士的身體有些顫抖,他顯然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無法離開這裡……”
“請不用擔心帕克博士,我們就是為了幫助你才來的。”我摘掉帽子,說道,“你隻需要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然後把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你最開始見到怪物並聽到奇怪的聲音是什麼時候呢?失蹤事件的發生是否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呢?”
“怪物,是的,怪物……”帕克博士喃喃自語,突然表情凶狠,從大衣外套的口袋裡掏出手槍來對著我們,“你們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喔喔!請冷靜。”我跟喬治舉起雙手,後背緊緊靠著沙發,“你忘了嗎?你向我們發送了一封電報,上麵描述了你最近遭到的困擾,晚上有怪物出沒,還有難以忍受的嗡鳴聲……”
帕克博士表現出了困惑,緊接著我看到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我沒發送過電報。”他說。
“什麼?”喬治喊道,“老天啊我大老遠的從我女友的床上跑到這該死的蒸籠裡,還要被一把槍瞄著,你跟我說你沒發送過電報?”
“我真的沒有發出過電報!我連這棟房子都不敢離開!”帕克博士也叫起來,將目光轉向我,“你們是怎麼來的?”
“開車……”我倒吸一口氣,“天呐,喬治,你的車子……”
我們兩個顧不上帕克博士,衝出去查看停在門口的汽車。
門口什麼也沒有。原本汽車的停靠位置現在隻留下一些拖拽的痕跡,細碎的小石子為我們的追蹤提供了良好的條件,而在走出幾百米之後,我們在道路旁邊的樹林裡發現了車子。四個輪胎全部被人用尖銳的物體劃開了,但幸運的是喬治放在後備箱裡麵的獵槍和弓箭沒有丟失,這樣我們兩個遇到意外情況還有些自保的能力。
“趕緊他媽的拿著回去找那個博士,”喬治把獵槍還有一小包彈藥丟給我,“如果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那我們兩個就完蛋了。”
他雖然暴躁但在某些事情上很有頭腦,我想這是他打獵的時候經常遇到狡猾的動物的緣故。他曾經向我們說過他在假日出去度假的時候經常會遇到挑釁的猴子,它們會把人引開然後去車上拿取食物。但就算這樣他也隻是在抓捕罪犯的時候敏銳了些,讓他去做詢問大部分的受害者這種事情是絕對行不通的,這活通常我來乾,他負責在一旁冷嘲熱諷。
喬治又從自己的車子裡拿出一些能用得上的東西來,手電筒,兩塊電池,還有一把邊緣磨損嚴重的裁紙刀。他把手電筒給我,剩下的裝到自己的口袋裡。我們兩個一前一後往農場趕。
“彆讓我知道是誰弄壞了我的車子。”喬治半拉著弓,向我抱怨,“那可是我借了一大筆錢才買回來的,這下修理費又要花……嗯?”
“怎麼了?”我停下來轉身看他,把槍上膛,“你看見了什麼?”
喬治眯著眼睛往遠處看了一會,然後搖搖頭,讓我繼續走。
“沒什麼,或許是我看錯了。”他說。
他明顯自己也不確定,我回頭看他的時候發現他還在往那個方向望。我也試圖看出一點什麼,但是沒有。我想我回去之後應該再去配一副新的眼鏡。
帕克博士哆嗦著打開了門,剛剛的變故讓他本來就脆弱的神經瀕臨極限。我們在門口等待了更久因為我們向他證明自己的身份花了一點功夫,而他也需要時間把堵住門的障礙物搬開。
在他知道我們的車子被破壞,如果想要離開就需要通知能處理這個問題的人來之後,眼淚從他那雙無神的眼睛中滴落,落到地毯上。
“沒有人會來救我們的,我們沒有辦法離開,他們想要我們呆在這裡……”他低聲哭泣道。
喬治抓了抓頭發,給我讓開地方。我走過去用一隻手抱住他——這種安慰方法我隻在女性身上用過,從來沒有想到它有一天還會被用在一個男人身上。喬治走到另一邊,與我合力把癱軟在地的博士拽起來,安放在沙發上。
“他們是誰?”我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帕克博士叫道,“整整半個月!我整整半個月都在他們的監視下生活,我想過向外界求救,但是所有的……所有的!”他抽噎了一下,“我嘗試了所有的方法!電話線被切斷,叫郵遞員寄出的信總會在路上丟失,就連載我出去的車子都會被劃破輪胎!我能感到他們在嘲笑我,我不自量力……”他慌亂起來,使勁往我懷裡擠,“他們在這裡,他們在這裡……嗚……”
我連忙用兩隻手抱住他,並撫摸他的背部,就像安撫那隻經常來警局蹭點心的流浪貓。雖然這隻流浪貓比我還要高上一些,之前他一直縮著身子,等到他鑽到我懷裡的時候我才傷心地發現就算是一位博士也比我要高一點的這個事實。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有喬治。”我向喬治使了個眼色,他走到窗戶邊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然後對我搖了搖頭,“他是個出色的獵手,我們一定能帶你離開的。相信我們,好嗎?”
“真的嗎?”帕克博士用他濕漉漉又可憐的眼神望著我,問道。
在得到我的肯定之後,他從沙發上跳起來,想要去收拾行李跟我們立刻離開,被喬治拽著後衣領拽了回來。
“我們現在需要休息。”他指了指博士的臉蛋,“尤其是你。讓馬修做點東西,然後睡上一覺,不然你會在半路上暈倒的。”
“但是……”博士還想說些什麼,喬治打斷了他。
“而且快要下雨了。”喬治皺著眉頭,他一般會在心裡罵著“該死的上帝”然後露出這種表情,“我們可不能在半路上被雨淋成落湯雞,這對我們不利。”
博士又恐慌起來,但相比之前他已經好多了。我向他詢問了目前還有什麼食材之後,向他表明自己會做一點美味的湯來作為午餐。湯總是在人們疲倦時侯的最佳選擇,我想我們的博士需要這個。
喬治走過來的時候我正把胡蘿卜切成丁,它們有些失水,我想著燉湯的時候多加些調味料彌補失水造成的糟糕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