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出去估計又有人要嚼舌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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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遇風雨而不得行,或許是那片土地在挽留陛下,而非因不喜陛下的緣故。”
染了一身藥香的青年的言語撫平了他心中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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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憤怒地自己讓三千刑徒將湘山的樹木儘數砍伐,不久後,一場大雨讓湘山幾乎寸草不生。
第二十九年,他第三次巡遊,果然在博浪沙遇到了刺客,刺客並未成功。看著七嘴八舌、或怒或喜的大臣們,他頭一次覺得巡遊有些無趣。
隻有李斯和蒙毅陪在身邊,其他人都不在。
第三十年,屠睢攻南越,果然還是蠢到被百越人報複了。
靈渠依然修建了,這回主持修建的不是尚謹,靈渠也不叫靈渠。
主將換成了任囂和趙佗,終於將百越攻下。
他有不詳的預感。
他仍記得當年尚謹的來信,勸說他不要讓老秦人以外的人擔任主將。
他們會背叛大秦?
第三十二年,蒙恬伐匈奴,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蒙恬了。
也是此時,他突然反應過來,他失去了一員猛將——韓信。
連著李左車也因為李牧的原因必然與大秦為敵。
第三十四年,他對於發生的一切變化都能平常代之。
他整治獄吏,派人修築長城。設下挾書律,連法律文書一樣被燒儘。
第三十五年,他的預感越發強烈。
生日那天,淳於越果然來壞他的心情了,一番長篇大論聽得他直皺眉。
他要坑殺那些造謠的人,思考自己怎麼不把淳於越一起坑了。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扶蘇會站出來進言,讓他怒火中燒。
他憤怒的是扶蘇並未站在他這一邊,而是替他厭惡的人說話。
更彆說,當著百官的麵反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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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扶蘇是個什麼樣的人?”
“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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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的他很快冷靜下來,選擇了將扶蘇送去上郡。
他這些兒子,唯有扶蘇可用,送去上郡曆練也好。
有蒙恬在,他並不擔心。
扶蘇臨走的時候,臉色很蒼白,看起來這些時日都沒休息好。
但沒關係,他想自己以後總會會把扶蘇接回來。
隻是他沒想到,這便是永彆。
正如許莫負所言,時間終於來到這一年。
胡亥百般懇求自己帶他一同巡遊,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願意帶上胡亥。
他在平原津重病,到了沙丘平台宮,他終於支撐不下去了,隻能勉強寫下傳位詔書,傳位扶蘇。
蒙毅不在,唯有李斯值得他托付,至於趙高……
然而詔書落到了趙高手裡,但李斯不會不知道詔書的內容,趙高應該沒有那個能力矯詔。
閉上眼睛的刹那,他想,扶蘇也死在了這一年,那麼李斯該不會也被歹人所害吧?
再度睜開眼,他沒有回到現實,麵前的一幕差點沒把他氣活過來。
他最信任的臣子,正在被中車府令趙高勸說,一番言語便勸動了李斯扶持胡亥那個廢物。
李斯,也背叛了他。
看著胡亥故作推辭,他都想拿鹿盧劍劈了這個逆子!
難怪尚謹總針對趙高,誰能想到一個中車府令敢夥同丞相矯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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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靈的狀態突然到了上郡。
耳邊是有人在宣讀他的命令,而扶蘇僵硬地跪在原地。
簡直是一派胡言,他怎麼可能賜死蒙恬和扶蘇?
“請公子遵陛下之意!”使臣將禦賜之劍雙手奉於扶蘇麵前。
扶蘇雙手微微顫抖著,展開了手中的竹簡,鐵畫銀鉤,正是嬴政的字跡。玉璽的印記在提醒著扶蘇這都是真的。
扶蘇拿起那把劍,卻遲遲沒有動作。
見扶蘇沒有動作,使臣開始催促了。
“臣等也是奉陛下之命,公子還是不要拖下去了,這確是陛下之命。”
“公子!陛下如今在外,還未立太子,派我等率領三十萬大軍把守邊疆,派您來監軍,自然是看重您!誰知道這使臣是不是真的?不如重新去請示一下,若是真的再死也不遲!”蒙恬皺著眉毛,隻覺得這事太過蹊蹺,陛下看重公子,怎麼可能下令賜死自己的長子?
他點點頭,蒙恬還是聰明的。
可扶蘇苦澀地笑著,摩挲著竹簡,說道:“若非阿父,又有誰敢造假呢?”
嬴政一怔,他其實知道扶蘇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在大秦是絕對的權威,無人敢忤逆他,或許扶蘇是個例外。
何況他先前讓扶蘇來上郡,或許扶蘇以為被他厭棄了。
誰知扶蘇話鋒一轉,竟然站起身,眸色微冷。
“可我不信,我要見阿父,阿父親口告訴我,要我死,我即刻遵命。現如今,無論是這命令,還是你的話,我都不信!”
他正滿意地點點頭,變故陡生。
扶蘇驟然倒地,他下意識要伸手去接,卻穿過了扶蘇的胸膛,隻見扶蘇胸口插著一支暗箭。
整個軍營都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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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屍身送回鹹陽時已經慘不忍睹,陵墓也草草完工。
胡亥殺了所有修建皇陵的工匠。
他親眼看著蒙毅、蒙恬的接連死亡。
他恨不得把胡亥趙高和李斯都處以極刑。
直到李斯為了大秦奔走,最終被趙高陷害,落得了個具五刑的下場,他也不知自己作何感想。
馮去疾馮劫未免受辱也選擇了自殺,朝堂之上但凡與趙高不和的全都被處死了。
隻是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會親眼看著自己的六個兒子在杜郵亭被斬首,看著將閭他們高呼無罪卻隻能拔劍自刎,看著十二個兒子僇死鹹陽市,甚至連無法威脅皇位的女兒們,都被殘忍地肢解。
而嬴高為了保全家人,選擇了為他殉葬。
他厭惡人殉,胡亥卻讓無數的工匠,讓他的妃嬪,甚至他的兒子給他殉葬。
可惜鹿盧劍隻能穿過胡亥的身體,不能造成任何傷害。
當他看見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憤怒還是覺得胡亥活該。
可最終斷送的是大秦,是集齊了無數人心血的大秦。
趙高指鹿為馬,看著一臉自我懷疑的胡亥,隻覺得可笑。當胡亥被趙高殺死,他一點都不意外。
可當子嬰即位,他才徹底認識到自己這個侄子的才能。
然而天下大亂,無力回天。
大秦終究是滅亡了。
當那個名叫劉邦的人攻破鹹陽,他的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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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聽公子說你夢魘了,可要我開一劑湯藥?”
尚謹早上是被扶蘇破門而入的聲音嚇醒的,問扶蘇怎麼了,扶蘇支支吾吾,最後隻說是祖龍沒睡好。
“我記得你經常做噩夢,那藥有用?”
要是有用,怎麼還會一直吃藥?
尚謹之所以知道這麼多,與噩夢有關係嗎?
“心病還須心藥醫,這些湯藥,勉強能讓我睡得好些。”尚謹心裡已經搜尋著能安神的方子了。
“你覺得……把胡亥和趙高開棺鞭屍如何?”嬴政這是試探,也是真情實感。
尚謹嚇了一跳,這是什麼走向?
“陛下?怎麼,怎麼突然提起他們?”
“玩笑話罷了,趙高也沒棺材。”嬴政搖搖頭,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多謝。”
“陛下謝我做什麼?我這就去給陛下煎藥了。”尚謹總覺得今天的祖龍和扶蘇都好奇怪,隻是他如今一身輕鬆,也沒往其他方麵細想,先起身去找侍醫了。
“公子也一起喝吧,我看你也不像睡好了。”
待他走後,扶蘇疲憊地與嬴政對視一眼,問道:“阿父,也夢到了嗎?”
那個世間最可怕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