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抓住衛虞的手,懇切地語調扭曲,悲愴的嗚咽聲細細,含糊的幾不可聞。
此起彼伏的哭聲中,衛虞滿麵淚水,她抽噎道:“三嫂,我答應你。”
曦珠的意識便逐漸渙散開了,闔上雙眼,一直微蹙的眉也放平了。
好似解脫了,從此她不必再為誰思慮,也不必為明日的出路費心。
十四歲時,她從津州來京城投奔,又流放到峽州。顛沛流離半生,幾乎走過大燕的南北,吃了各種苦。
誰又願意吃苦?
追根究底,是她愛衛陵,才願意為他守著風雨飄搖中的衛家。
可他知道嗎?
不知怎麼,曦珠又想起薑嫣定親那日。
夜深池畔,他獨坐醉酒。
她遠遠看著,心中酸脹疼痛。
等回過神時,她已經說出了那番徹底隔斷她和衛陵的話。
“三表哥,你彆喜歡她了,喜歡我吧,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可他隻盯著她看了許久,被酒氣熏紅的眼裡滿是落寞,還有隱隱的漠然。
他似是沒聽到她的話,也什麼都沒說,就隻是那樣看著她。
看到曦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點點褪去,難堪一點點占據,直到滿溢出來,她終於落荒而逃。
那夜,她枕襟哭了一晚。
她當然知道自己和衛陵之間隔著的是深塹。她一個出身低微的商戶女,怎麼配得上他鎮國公府的出身,又怎麼能這樣不知羞恥地說明心意。
可他那樣難過,難過到她心痛。
她也忘了身份,隻是想讓他彆再那樣了,想要他知道她喜歡他,她會對他很好,忘了薑嫣吧。
那晚之後,姨母開始給她相看人家。
是他對姨母說的嗎?
要她斷絕對他的心思,要她嫁給彆人。
但兜兜轉轉間,她竟然還是嫁給了他。
雖然是一座牌位。
若鎮國公府還在,衛陵也還活著,她又怎麼配呢?
可她馬上也要死了。
會見到他嗎?
曦珠不想再見到他了,也不願與他合葬。
她不後悔遇見衛陵,也不後悔過去十餘年的付出。
即便在這如細水流沙的歲月裡,她已經遺忘了他的麵容,她仍然愛他,可這份愛也就到此為止,埋葬在這一世。
若有下輩子,她要遇見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
隱約地,耳畔傳來一道蒼老幽遠的聲音。
“你要走慢些啊。”
曦珠恍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站在了路的岔口。兩條路幾乎一模一樣。
走哪條呢?
她猶豫不決。這時她聽到左側的小路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她不禁望過去,便見路的儘頭是爛漫春光。
想了想,她抬腳走上了這條路。
隨著說話聲漸近,她忽然覺得熟悉,不由得朝前走快些。
下一瞬,那柔和的光變得刺眼。
曦珠忙閉上眼,等周遭暗下,她重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縹碧色的紗帳。
窗外熟悉的聲音變小了。
有人急匆匆穿過窗前的走廊,跨過門檻,繞過屏風。
曦珠循聲望過去,看到走進來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姑娘你醒了。”
婦人手中正端著藥,都沒來得及放下,就驚喜地笑起來,眼尾起了褶皺。
曦珠一下子坐起身。
這突然的動作讓她眼前一花,額角發脹。
曦珠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蓉娘?”
蓉娘看到姑娘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像是呆住了,焦急地放下碗,忙過來摸著姑娘慘白的小臉道:“姑娘怎麼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她心疼姑娘啊。
原本多開心活潑,哪想老爺夫人先後去世,家裡又沒個靠得住的親友,隻能上京城來投奔鎮國公府。
姑娘的身體向來康健,自小難得生病,起初在船上好好的,誰知水路駛到半程,突然水土不服起來,整日昏睡。等進了京到了公府,國公夫人忙找大夫來看,卻一連兩日都沒好起來。
撫摸在臉上的手是溫熱的。
曦珠愣住了。
蓉娘是她的乳娘,跟隨她一起來到鎮國公府,可在衛家出事後,蓉娘不是被她想辦法送回津州了嗎?
後來再得知蓉娘的消息,已然病逝。
死去的人怎麼會活過來?
越過蓉娘的肩膀,曦珠看到支摘窗外的斜疏花枝,淡粉的杏花綴於枝頭,顫巍巍地在春風中輕晃,幾片花瓣隨風飄落下來。
她看向更遠處。
明媚春光裡,一座閣樓半遮半掩地躲在煙柳濃陰中。
隨著蓉娘的輕喚:“姑娘?姑娘?”
就見姑娘猛地掀被下床,連鞋都沒穿,赤足奔出了屋子。她身體尚虛,差些摔倒在地,踉蹌一步後,還是朝外跑去。
蓉娘不知怎麼回事,可這是在公府,要是出了差子可怎麼好。
她喘著粗氣,在後麵追趕不及。
耳邊是和暖的風聲,春意盎然的園子裡馨香一片。落花從長及腰臀,如海藻彎曲的青絲滑落。素色裙紗翩飛似蝶,曦珠跑著跑著,在池畔邊看清了那座雕梁畫棟的閣樓。
她停了下來。肺腔內陣陣疼痛,眸光倒映著眼前一切。
雙燕樓早就被拆了。
在衛家之人被流放後,公府府邸被賣時,就被拆地一乾二淨。
不僅是閣樓。
所有目光所及的景致,與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今夕是何年?
天那樣藍,風那樣輕,曦珠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