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影 像是在看另一個人(1 / 2)

重圓(雙重生) 紅埃中 4437 字 11個月前

曦珠想起上輩子最後一次見衛陵,是神瑞二十七年的二月初四。

*

千裡飄雪,炮聲轟鳴,硝煙鋪天蓋地籠罩在陰霾的半空。

伴隨震耳欲聾的廝殺嘶吼,覆霜刀戟沉沉落地,將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白骨露野,噴濺的熱血將雪地融化,彙成縱橫四方的溪流。

烈火蔓延,滾滾濃煙,繡有“衛”和“燕”字的旌旗接連倒落,層層堆累的殘肢斷軀被焚,油脂“滋滋”作響,血肉焦黑模糊。

狂風大雪的呼嘯聲,裹挾猶如鬼泣的慘叫哀嚎,傳遍野地。

火光之中,被數百人圍困的將軍甲胄斷裂,殷紅的血從他胸口傷洞,源源不斷地流出。

最終他再也支撐不下去,握著長槊,單膝伏跪在地,嘔出大口大口的血。

氣息漸弱,鬢邊發絲淩亂染血,他強撐起最後一口氣。

艱難地抬起一雙疲憊至極的眼,望了過來。

裡麵恍若是悵然的悲戚,和無法再宣之於口的愧疚。

寒風從窗外吹入,曦珠從半夢半醒間驚起。她怔然許久,直到平靜下來,才伸手摸了摸麵上,俱是冷汗。

她夢到了三表哥。

三表哥怎麼會……戰敗呢?

出征前做了這樣的夢,是為大凶。

三表哥今日就要出發去北疆抗敵狄羌,她卻做了這樣的夢。

想到這時,曦珠再也顧不得什麼。她一下子起身,匆匆朝外跑去。

但才出春月庭,她就見不遠處衛家的祠堂隱有燈火,頓住了腳步。

每回出征前,三表哥都會去祠堂祭拜姨父和大表哥。

可昨日大家一起用晚膳時,姨母他們說要送他。他如今起那麼早,難道是不想大家送他嗎?

他走了嗎?或是還在,沒得來及走?

除了祠堂裡的零星燈火,其餘都處在濃重夜色裡。

曦珠跑地上氣不接下氣,搖曳的裙擺從滿是寒露的玉簪劃過,抄了小道,朝祠堂趕去。

她要見他最後一麵。

婆娑朦朧的月影下,曦珠恍惚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蔥鬱蒼翠的林間,看到了幾道暗影。

最前方的影,身形高闊。

他還沒有走。

曦珠心上湧出欣喜,她停下來,先是喘了好幾口氣,緩和自己急躁的心緒,又伸出被冷風吹透的手,貼了貼發熱的臉,把那熱溫降下。

一邊將亂的裙扯正,一邊疾步過去,隻是慢了三分。

繞過庭中桂樹,她終於看到衛陵。

隻有他一個人,跟隨的其他人已經不在。

他提燈在風裡,似乎站在那裡等了好一會。

他知道是她。

在等她。

曦珠忽然生出一些羞恥,尤其是想起自己一夜心神不寧,未好好睡,寧願坐窗邊等待,就是想和姨母他們一起送他。但她又感到些許慶幸,若是自己真的睡著,怎麼能見他這最後一麵呢?

她抬眼看他。

自從大表哥和姨父逝去,他就接手了衛家軍,成了對抗狄羌的主將。幾年戰場經曆,磨煉地他兩頰瘦地微微凹陷,下頜緊繃出硬朗的棱角,目光也銳利如鷹隼。

隻是現今平和地看著她。

即便如此,曦珠仍被其中隱約的壓迫看地低下頭去,她張了張嘴,輕聲道:“我來送你。”

她知曉自己這句話是有些問題的。

無人去知會她他要走了,她又是怎麼趕到的?

但他什麼都沒問,低聲應了個“嗯。”就轉開了眼。

他提著燈,讓明亮的光落在她身前的路,朝前走去。

曦珠跟在他身側。

一路寂靜,冷風吹拂。

兩人都沒再說話。

要到公府正門前時,曦珠望著地上兩人交錯的影,聽他忽然開口說:“母親這幾日身體不好,我不想累她,便沒讓人叫她起身送我。”

“母親醒後,還要勞煩表妹寬慰她。”

那兩年,他愈加寡言。難得從北疆回來,對她更是話語寥寥。

曦珠看在眼裡,忍耐著酸澀,她答應道:“好。”

好似除去這句,他也找不到什麼話和她說了。

再次沉默下來,直到過了大門。

外頭天色昏暗,親衛牽著韁繩已等候多時。見人出來,都看了過來。

“就送到這吧。”

他側轉過身,將手中的燈遞給她。

曦珠接過,沉甸甸的燈盞讓她的手一墜,想起了片刻前的噩夢。那雙哀痛的眼仿佛正看向南方,看向京城。

曦珠重新抬眸,這回看進了他漆黑冷厲的眼中,沒有再退避。

“三表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光暈之外,曦珠看到他唇畔起了很淡的笑意。

衛陵點頭道:“好。”

最後看著她,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風聲漸大,吹地燈籠四處晃動,曦珠忍不住將冰冷的手移向他握過的地方。

那裡似乎還有餘溫。

她站在台上,看到他翻身上馬,手掌攬過韁繩,停頓一瞬,就揚鞭朝長街的儘頭而去。

親衛緊隨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