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會見著郭夫人,不用害怕。”元嬤嬤是怕她麵上不顯,心裡還是怕的,又提點幾句。
曦珠微微笑聽著,末了道:“多謝嬤嬤。”
她怕什麼呢?
再大的事她都經受過來,如今的算得了什麼。
還未進門,就聽到屋內的說談。一道溫和柔聲,一道略粗尖銳。
碧青竹簾被丫鬟掀開,曦珠走了進去。
楊楹正與姐姐說起哪家後宅醃臢事,笑地麵上脂粉簌落,鬢間的金簪穗子左搖右晃。聽到外頭動靜,她望過去,那笑就止住了。
但見走進一個身形綽約,容貌絕佳的姑娘。一身影白素裙,即便發間隻戴朵薊粉絨花,也襯得她明媚動人。
這種樣子,倒是和她母親一樣令人厭惡。
楊楹扯平嘴角,抖甩下手中帕子,問道:“你就是柳曦珠?”
明知故問了。
曦珠先朝姨母行禮,才對楊楹道:“是,郭夫人。”再規矩行禮,無一處可挑剔的地方。
她想起楊楹是嫁給了一個姓郭的官員。
楊楹看她這平靜的樣子,止不住冒火:“你母親病逝,怎麼不把你托到楊家,難不成是忘了誰將她養大,誰讓她錦衣玉食,誰對她有恩情?倒是知道攀高枝,知曉楊家比不上鎮國公府,就把你送這來了,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怪道當年心安理得地在楊家長那麼大……”
楊楹在市井糟亂中生活十餘年,跟著粗俗起來,罵人最是不講道理。京城中許多夫人都不樂意與她講話,怕拉了自己的聲譽,但礙於其背後的勢力,又不得不裝樣子。
她這一通罵下來,不帶停頓,讓人插話的地都沒有。
罵著罵著,就將手指向了曦珠。
“她這是要想讓你嫁誰呢,難不成也要攀個侯門,做個正當夫人?想得挺好,死了也不安生!”
楊楹念起當年回到楊家,就聽到玉蓮要嫁進侯門,那侯府的公子也很衷情她。
後來兩人的婚事告吹,老夫人去說過,婚事照成,嫁的仍是楊家二小姐,不想那侯府公子不乾,鬨地幾多難看,也不願意娶楊楹。
這件事梗在楊楹心裡多年,這回見著玉蓮的女兒,全都爆發出來。
曦珠聽在耳中,覺得異常刺耳。
她可以忍受他人對她的謾罵,卻不能容忍對生養她的爹娘的羞辱。
曦珠握緊了手,想去抽楊楹幾個耳光。
但不能。
她抬眼,不甘示弱地直盯著楊楹,在憤怒中,想起上輩子因國公府以及楊家倒台,楊楹被夫家用白綾勒死,郭家才免於牽連。
“郭夫人,家母已逝,還請口下留德。”
曦珠的語調平靜到極點。
楊楹被一激,還要罵她一個小輩也敢頂撞長輩,就聽到嗬斥聲。
“楊楹!”
楊毓平日溫和說話,就連待下人也多寬待,但這不意味著她沒有威嚴脾性,不若怎麼震懾偌大的公府?
這一聲直呼其名,已是怒斥住嘴的意思。
楊毓麵無表情,側頭對元嬤嬤吩咐:“你帶曦珠回去。”
曦珠看著姨母的維護,也不想再看楊楹。
至於那件事,也隻能明日再說。
她朝楊毓行了彆禮,未再看楊楹一眼,就和元嬤嬤出門去了。
楊毓望著曦珠離去,才轉回頭,看向幾乎要把茶盞砸地的楊楹。
當年她和楊楹一起在花燈節去玩,卻不想走散了,楊楹不見蹤跡。待找回,已是十六歲的年歲,性情再改不過來,後來更是被一個姓郭的進士迷惑心智,固執要嫁給他。
這些年,不管是楊家,還是公府,都幫她夫家在京城站牢腳跟,就是想彌補她。
可楊毓又想起那年玉蓮剛進楊府時的無措,甚至連話都說不清楚,是她陪玉蓮一字一句地說,又教玉蓮讀書寫字。
玉蓮病逝前親筆寫給她的信。
那上麵的字,即便些許歪扭,也能看出其中重意。
“煩請姐姐照顧好曦珠。若到婚嫁時,請說一個誠實可靠之人,不求大富大貴,隻要待曦珠好,我與她父親來生必結草銜環,以報恩情。”
字字在目,楊毓道:“你不該那樣說曦珠,我承她母親遺願,自當照看好她。”
“你現也是為母親的人,該明白這份心。”
“若再有下回,你也不必來了。”
這番話有些重了,讓楊楹難堪起來。
她雙手交扯起來,低著頭咬牙切齒,最後再抬頭,也放平了臉色,聲音低了,道:“姐姐,我隻是剛見她,免不了想起以前的事,才一時口誤,說錯了話,以後定然不會。”
她認了錯,楊毓不能再如何。
重坐回椅,端盞喝茶。
楊楹側看楊毓的神色,過了好一會,終於說出今日來公府的真實意圖。
“姐姐,我聽說你最近在幫阿陵看人家,不知可有合適的?”
楊楹知道再有一個月,就是衛陵的十八歲生辰,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這些日子,楊毓在看京城中還未許婚的姑娘,那些家中有適齡姑娘的人家,也忙著找關係地要攀親。
衛陵的婚事被這些人盯上,實在有諸多原因。
一是因鎮國公府是太子母家,今後太子登基,公府自會水漲船高,他們這些跟隨的人,借著裙帶關係,官途隻會更順暢;
二是各家夫人疼愛女兒,不忍女兒嫁人後受婆母磋磨,而國公夫人的性子嫻良淑德,從不為難兒媳,即便是那冷如冰霜的二媳婦,也是善待。且公府還有條家訓,衛家子孫至四十無子,才許納妾。隻要嫁進公府後能生下一兒半女,此後必不受妾室所擾。
至於三,便是姑娘們多少在各種宴上見過衛陵,雖少年風流,遊手好閒,卻是衛家子孫,更何況其姿容英朗,更惹心動。
這樣看下來,自是誰家中都沒異議,一門心思地要攀上鎮國公府的親事。
楊楹原也隻是看看罷了,不想這兩日丈夫和她說,“不若你去給說說侄女。”
楊毓一聽這話,就明白楊楹此行的目的。
楊楹又道:“端午快至,不若到時去湖邊觀龍舟賽事時,叫來見過?姐姐若是覺得不合適,便也算了。”
這種大事,楊楹還是有些分寸的。
她知曉楊毓對衛陵的婚事極慎重。
楊毓摩挲著杯沿,想了半會,不好拒掉。
“那就如此,到時叫人過來讓我看看。”
*
待楊楹走後,元嬤嬤從外頭回來,楊毓先是問過曦珠。
元嬤嬤道:“一路回去時,什麼都沒說。”
她想了想,對夫人道:“那樣子,看起來像是不放在心上。”
楊毓聽後,就歎了聲氣:“玉蓮她……”
也沒再說下去了。
過會,轉了話,說起衛陵的婚事。
“他都快十八了,還整日在外瞎混,我也管不動他,隻好給他找個媳婦。偏他那樣軟硬不吃的性子,脾性太軟的鎮不住他,脾性硬的怕兩個對著乾,到時雞犬不寧。還有,若要他娶個自己不喜歡的,還不定鬨成什麼樣,夫妻也成怨偶。”
“你說說,要找個性子好的,且能管住他,好歹讓他穩下心找門差事做,難啊。”
元嬤嬤明白夫人的思慮,大爺自十五就隨國公上了戰場,立下無數戰功,且又是嫡長子,這公府的爵位是要落到大爺頭上的。
而二爺自幼聰慧,走的仕途,在戶部有要職,自是不用愁。
隻有三爺,不像大爺二爺般專注前程,隻好玩樂安逸,若是這般下去,此後子孫後代比起兩個哥哥來要愈差的,必生嫌隙齟齬,夫人擔心的是這點,在三爺的婚事上花的心思極多。
元嬤嬤上前去給夫人按肩,侃道:“總會有合適的,難不成整個大燕還找不出一個?”
楊毓笑稱是。
“且先看看吧,這事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