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甫正還在大理寺輪值,就被慌亂趕來的下人告知:“老爺,大事不好了,公子快被打死了!”
他急問怎麼一回事,待清楚後立即告退趕回去。
等到溫滔屋裡,見他唯一的兒子被鞭打成的慘狀,不忍直視。
血水混合著黏稠的白色脂液,從那些縱橫的鞭傷裂口淌出,身上已尋不到一塊好肉。
一聲聲哀嚎在顫痛的肉身中撕扯開。
溫甫正聞到那股腥氣,覺得惡心起來,他退到屋外,卻極其擔憂地問起大夫兒子的傷勢。
大夫戰戰兢兢道:“若這鞭打的人再重一分,怕是公子就沒命活了。”
一聽這話,溫甫正滿腔憤怒乍出。
溫家到這代,隻有一個庶子。即便如何胡作非為,也輪不到被人打成這樣。再想及不久前衛度出京的那趟差事,將他安插在淮安府城的棋子拔除,少了每年幾千數白銀的私房進項,更是暴跳如雷。
衛家未免太過狂妄!
溫甫正匆匆進宮,見著皇帝,就嚎哭不止自己兒子的傷勢,道衛家教子無方,言辭激烈。
皇帝隻得召衛度過來說話。
鎮國公府今隻有衛度還在京城,國公及長子都在北疆鎮守。
衛度從戶部衙門到禦書房的路上,聽太監說了緣由,頓時額角發脹。
等到了書房,兩廂爭吵,皇帝的頭都疼起來。
半個時辰後,衛度才從裡麵出來,步出宮闈,坐上回公府的馬車,他才深深地緩了口氣,麵色卻愈加冷然。
這些年皇帝寵愛溫貴妃,連帶著也想將貴妃所出的六皇子立為太子。
衛家早和溫家不對付。
*
青墜回來後,將外麵聽到的消息告訴表姑娘。
“三爺被罰跪祠堂了。”
曦珠在窗邊坐了好一會兒,才整理衣裳要出門。
蓉娘跟過來問:“姑娘要去哪?”
她是焦心啊,沒料到當初姑娘說是要去接手藏香居,會發生這樣的事。
若非三爺及時到了,不定發生什麼。
曦珠抬眸,先是看了眼祠堂的方向,再看向正院,道:“去找姨母。”
蓉娘阻攔不得,隻好跟著一道去。
一路行過潔白卵石鋪就的小徑,再要穿過被綠藤覆滿的月洞門,卻遇到一人。
曦珠定神,朝他行禮。
“二表哥。”
衛度負手而立,眯眼看向她,被皇帝暗責的言語猶蕩耳中,他道:“知道衛陵為何被罰?”
他話語清淡,卻含著嚴厲譴責。
曦珠聽出,她垂眼直接道:“此事因我而起,三表哥被罰是受我牽連。”
“既有自知之明,你該清楚思量自己的身份,既是來投奔公府,就要守公府的規矩。若不是有要緊事,何必出府?還要惹出禍事來。”
衛度說完,便一甩袍袖走遠了。
徒留曦珠在原地。
她知曉衛度的意思,不過是覺得這次溫滔能尋來藏香居,是她先要外出,才讓人鑽了空子。
但她並不認為出府是件錯事。
世道本就對女子束縛甚重,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鎖一層層地堆累,直到她們被困後宅,難以出門,還要遵守男子定下的那些規矩,最後隻能圍繞一人打轉,直至困死。
再者,那是父親留下的鋪子,她不能放任不管。
更何況衛度他自己尚是虛偽,又何必義正言辭地來管束她的舉止。
曦珠沒把這樣的話放心上。
蓉娘聽到衛二爺的話,卻抖地厲害。但在園子路上,她不便說些什麼。
等到正院。
楊毓聽到侄女來意,將她拉在身邊坐下,溫聲道:“不必擔心衛陵,不過是讓他去跪個幾天,他也是習慣了。”
楊毓又道:“你不用多想,此事雖是罰他,但姨母私心不是懲他這次幫你,而是他手下沒個輕重,溫家的公子隻吊著口氣活著。”
遑論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曦珠輕輕點頭,不再多說。
回春月庭的路上,曦珠身處灰蒙蒙的天色裡,想起衛陵動鞭時用的好似是右手,在若邪山受了傷,應該還未好全。
這回大動,也不知會傷得更厲害嗎。
心緒微微波動間,快至春月庭時,她看向槐木掩映中的衛家祠堂。
祠堂離得很近,不過幾步路。
曦珠佇立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從紗窗中漏出的燈火。
她記起自己上輩子曾進去裡麵,那天衛陵也被罰跪。
是為了什麼事呢,她已記不清。
半夜,她偷偷跑去看他。
*
祠堂內,衛陵盤腿坐在蒲團上,撐著腦袋,歪眼望著紅漆桌上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近百塊,在燭火的照亮下,隱隱透著暗紅連綿的光。
麵前擺著本攤開的家訓。
衛度讓他罰抄家訓十遍,但宣紙上隻隨意落了幾個字,乾墨的毛筆就被他拿在手中慢悠悠地轉圈。
鞭打溫滔時,衛陵就想到會觸動宮裡。
若非有顧忌,他不會留溫滔一條命在,真恨不得打死算了!
衛陵又不由回想那時見到的表妹,麵對溫滔的羞辱,神情是那樣的鎮靜,眼中有顯然的厭惡,唯獨沒有害怕。
一點都不像她這個年歲的姑娘家。
是本性如此?還是以前也碰到過,所以不怕?
可不管是哪種,既是在衛家,他就決不許她被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