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陵疑惑地想著。
更甚至於比起溫滔,她怕的好似是他的鞭子。也是在看到她驚懼的目光時,他才停下了手。
深夜,暈紅的光在眼中一點點沉下去,衛陵泛起困來,慢慢地合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道輕如微風的聲音叫醒。
“三表哥。”
衛陵困倦睜眼,便見是表妹,眸中膽怯。
他揉把眼睛,轉頭看外頭黑魆魆的天,些微詫異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聽說你被罰跪祠堂,膳房那邊不準給你做吃的,我……我才想給你拿些吃的。”
她的聲音低下去,都快聽不見了,手中捧著一方絹帕,鼓囊地包著東西。
他問道:“是什麼?”
潔白如雪的帕子被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整理擺放著栗粉糕,嫩黃酥軟的渣散落四周。
她一頓,良久小聲道:“興許來的路上跑地快了,才碎了。”
衛陵看到她的麵龐逐漸泛紅,捧著糕點的手指也蜷縮起來。
儘管早吃了阿墨悄悄拿來的晚膳,一點不餓,但他猶豫下,還是伸手去提絹帕的角,將糕點拎到麵前,笑說:“不礙事,碎了也能吃。”
衛陵捏著涼透的糕點吃著,隨手指旁邊的蒲團讓她坐。
他正吃地有些噎喉嚨,聽她說:“三表哥,你要抄這個?”
她指了指那放在桌上的衛氏家訓。
衛陵順意點頭。
“嗯。”
“那要我幫你抄嗎?”她似乎對自己的主動有些難於啟齒,頭愈發低了。
“若是兩個人,很快能抄完。”
其實不必抄,不過是做樣子罷了。
但衛陵看著她絞緊無措的手,聽到自己道:“好。”
長形矮桌被分兩半。他坐在這頭咽著過甜的栗粉糕,她則拿起方才自己置在指間轉動的毛筆,坐在另邊安靜地開始抄寫。
燭台被放在她的左手邊。
燈影憧憧,落在她白皙柔軟的麵頰,似蒙了一層薄紗,微豐的唇輕抿成好看的弧度,長翹的睫毛也微微顫動著。
像振翅的蝶。衛陵心想。
等好不容易吃完那包點心,他挪到她身旁,隔著些距離,看到紙上的字跡時,有些驚訝。
那字和他的九分相似。
一樣的……難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像是回想從前的事,說道:“我小時不喜歡讀書,上學堂時常記不住那些詩詞,先生就罰我抄寫,太多了,我也不願意,便給些好處讓同學代我,也會叮囑他們寫的字跡同我一樣。”
語氣裡有些羞意。
衛陵聞言,先是錯愕,接而笑起來,問道:“那這次我讓你幫我抄寫,你想要什麼呢?”
她的神色倏地變得倉皇,連忙道:“三表哥,我什麼都不要的。”
筆尖的濃墨滴落,暈染了新寫的字。
衛陵沒再揶揄她。
他沒打算抄這家訓,不過是訓誡小孩子的把戲。可旁邊表妹幫著抄寫,他也無聊地挑起一支筆,在另一邊寫起來。
風從微掩的門隙吹進,他記得兩人說了許多話。
從津州的風土,說到那些奇詭的傳聞,再是她曾在一望無際的海岸邊,見過那些漁民打撈起的怪物,不知叫什麼,但都很可怕,蠕動的長腳、透明的身體、比人還要大的魚……
衛陵從出生起就在京城長大,從未離開這裡,至遠去過京郊,他頗為興味地聽她說著,那些他不曾見過的事物。
冷冰冰的祠堂裡,隻有衛家先祖的牌位。
他喜好熱鬨,原本一個人待在這裡覺得有些孤單,可表妹來陪他說話後,他心情好了很多。
倏地,他聽她說:“我以後是要回去的。”
筆一下停住,他抬頭看她。暖黃的光落在她微低的臉頰,如花眉眼帶笑,溫柔明媚。
他的心驀地收緊。
為什麼?難道京城不好嗎?她一個人,又要回去做什麼?
他想問她,不知怎麼有些難出口。
門外的風聲漸漸大起來,似有枯枝斷裂了。
桌上的燈火在晃動,他看到她瑟縮下身子,難言之間,隻能起身,要去把門闔上時,那火忽地一跳,“劈啪”爆裂一聲,整個祠堂陷入了黑暗。
寒涼冷凝的風徹底吹開了大門,刮過供桌上的諸多牌位。
衛陵在一片望不到儘頭,翻湧如潮的晦暗裡,聽到有什麼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滾落,摔砸在地。
可他此刻隻想到表妹也在這裡,不禁連聲叫她,卻沒有回應。
哐當一聲。
“三爺,醒醒!”
阿墨推開門,提著熱騰騰的燒雞過來,叫醒了正睡著的人。
衛陵睜開眼,才看到阿墨。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表妹呢?”
“啊?”
阿墨呆了,猶夷道:“三爺問的是表姑娘?”
這都大晚上了,大家夥都睡覺呢,他來路上春月庭也沒光了,三爺問表姑娘乾什麼?
衛陵緩了片刻,偏頭看到仍好端端的祖宗牌位,摁了摁眉骨山根,低頭間,目光落向空白的紙張,最後道:“沒什麼,此事你彆亂說出去。”
他明白過來,剛才的隻是一場夢。
*
曦珠仍和之前一樣,早起會去藏香居。
因溫滔一事,倒是更多人得知了鋪子和鎮國公府的關係,而也是在紛雜來往的人聲中,她聽到一件事。
薑家大姑娘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