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後來太子逼宮失敗,衛家一門被定罪謀反,曦珠不會知道秦令筠對她有著那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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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和秦令筠初見後,青墜就告訴她,那是秦家長子,而今三十三歲,才升任督察院左副都禦史,很受皇帝器重。彆看秦大爺相貌沉沉不近人情,卻辦過好幾樁利民的大好事,京城的百姓說起他,也是稱讚。
儘管他已有一妻三妾,好些官員還是想將女兒送去他的後院呢。
青墜接著說起,秦大爺和咱們家二爺是好友,兩人同朝為官,時常互邀聚宴。
後來曦珠又寥寥見過秦令筠幾麵,除去行禮,並未多說話。
隻記得那是一個目光落下,就會讓人覺得懼怕的人物。
而在神瑞二十五年,與衛家交好的秦家,卻率先決裂了關係,投靠六皇子,與謝鬆一道設計陷害死了大表哥。也是在那年,懷有身孕的衛家長媳董純禮聽聞噩耗,本就胎象不穩,就那樣去了。
自那之後,曦珠在鎮國公府沒有再見到秦令筠。
有一次,她因事出府,在街邊遇到秦家的馬車。深色的帷裳被人輕掀,從背後露出那雙令人膽怯的眼,似乎朝這邊看過來,曦珠下意識躲到人群後,避開了。
不過偶遇,她並沒有放心上。
直到時日推進,很快到了神瑞二十八年正月底,皇帝立下遺詔,要讓溫貴妃之子六皇子繼承皇位,情形已到生死一線間,太子不得不逼宮,卻因被姚家泄密,死傷在外宮城的將士堆疊成一座小山,就連衛度也被斬殺。
不過半個時辰,禁衛軍就包圍了鎮國公府,將府中眾人看管起來,嚴令不準外出一步,若違背者,格殺勿論。
隻待上方裁決衛家女眷及弱子的命運。
曦珠也一並被禁足在府內。
那時衛家隻有衛陵還在外。
千裡之外的北疆,他正領兵對敵狄羌。
通往北疆的驛站被管控起來,來往信件都需拆開看過才準通行,往軍營去向的道路更是設了重重關卡。
新帝畏懼變數的發生。
衛陵便是那唯一的變數。
他手握兵權,僅憑幾年,就成為大燕建朝以來最年輕的提督,又掌管著最精銳的衛家鐵騎,倘若他得知京城巨變,太子被囚,怕是要帶兵回來造反,到時京城中沒有將領能擋得住,那些潛藏在暗處的臣子也要支持太子複立。
但新帝又怕光明正大地派人將衛陵押送回京,狄羌趁機作亂。
那些年,狄羌的勢力愈加壯大,隻有衛陵領兵能與之抗衡。若是衛陵不在,北疆恐將失守,到時城池淪陷,百姓遭殃,就是另一番生靈塗炭。
左右為難之際,有人願代衛陵之位,接管北疆防線。
不論行或不行,已到了沒有選擇的時候,消息不能一直這樣捂著,衛陵遲早要知曉京城局勢。
新帝下旨讓人接管北疆軍務,將衛陵押送回京的消息傳到公府時,正是深夜,曦珠聽說了這件事,她怔然地望著滿廳中悲戚哀哭的眾人。
他們都明白一旦衛陵回京,便是他的死期。
曦珠靜坐好一會,按著桌角撐起微晃的身子,走出門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都浸在哀傷中不能自已。
她沒有點燈,也沒讓人跟著。
雪紛落而下,自己一個人撐傘走在去破空苑的路上。
她記得幾年前,國公和大表哥年關回京時,大表哥送了一隻海東青給衛陵,可以傳信。
幽暗冷寂的院落,那棵梨花樹已被霜雪覆蓋。
隨著海東青的展翅騰飛,夜色下枝頭的白雪,如同暮春到來,簌簌墜落數不清的花瓣。
曦珠抬頭仰望那道暗影消失的方向,是去北方的。
一定會趕在那些人到之前,衛陵能得知所有。
但她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就有人闖入公府的大門,要抓她進刑部大牢。
公府裡有奴婢碰巧看到那幕,為了活命的機會向禁軍告密。
便是在那裡,曦珠見到了秦令筠。
汙穢肮臟的大牢內,充斥著濃烈的腥臭,混雜了新一輪嚴刑拷打後殘留的血氣,以及囚犯的痛苦慘叫,一聲聲地,刺入曦珠的耳中,讓她不由地顫抖起來,死命捂住鼻唇,不想沾染上這樣的氣味。
但這樣,仍可聽到那些慘聲。
“我不是太子餘黨!我是被冤枉的!是張清要害我!”
“我招認,快彆打了,我認啊!”
“是羅真平讓我指認的,他也是太子黨的人,你們也要把他一起抓了!”
……
無論有多少秘密,藏得有多深,在酷刑之下,都能被挖掘出來。
適時,新帝清算太子餘黨,刑部牢獄塞滿了人,官職大小無關緊要,凡是和太子有過密交往的人,都要到牢裡走一遭。
甚至有的人她在公府見過。衛陵曾與他們有著聯係。
曦珠被獄卒帶到那些人麵前,看到他們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被滾燙紅炭烙穿的胸口,肺腑腸子流出,還有被剪掉的舌頭,掉在地上還在動。
她恐懼地直往後退,卻被秦令筠反擰住胳膊,直推她朝前。
曦珠疼地叫了聲,淚水忍不住流出來。
秦令筠低頭在她耳邊道:“有膽子給衛陵傳遞消息,就要想好後果。若是不想像他們一樣,就將給他寫了什麼,如實告訴本官。”
那時他已是督察院左都禦史,被新帝委任鎮國公府的餘事,得知消息泄露,自是怒不可遏。
原以為隻是一群女眷,翻不起浪來,卻不想竟有這樣的法子。
“我忘了,不記得了。”
曦珠想要掙脫他的束縛,卻一動,被擰的雙手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猝不及防地,她被身後的力道推了出去,摔在地上,淚水砸落,幾乎被扭斷的雙手還未支撐起身體,再次聽到他的聲音。
“綁了。”
極平靜,也是在牢獄中再尋常不過的兩個字。
她的雙臂被架起,綁到了刑架上,無力掙紮地被麻繩繞過脖子,纏縛手腳。動彈不得。
那根兩指粗的繩已在連日的審訊中,吸食過不知多少人的鮮血,變得暗紅。
腥臭氣味衝湧,曦珠想要乾嘔,隨即看見一根也沾滿了人血的長鞭時,渾身顫栗起來。
秦令筠接過獄卒遞來的鞭,顛握在手中,望著她發白的臉,猛地抽打過去。發硬的尾稍在她的手臂破開一層皮肉,登時引出她不受控泄出的痛聲。
可那一鞭不過打在刑架上,乍起的也是驚嚇響聲,隻是收鞭的餘力落在她身上罷了。
秦令筠沉聲道:“本官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曦珠在那聲輕微的呼痛後,紅著眼看他手裡的鞭子,疼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