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備無患嘛。這樣美的地方如果,除了美食,還有美妙的音樂,豈不快哉!”
他寵愛地望著她,輕輕問道:“那要我彈什麼?”
“長相守。”
她輕輕吐出這三個字,也是她心中此刻覺得最貼切的曲子。多希望就和他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相守相伴,隻是做些簡單而快樂的事情,讓心安適讓心自在。
他能讀懂她的眼,遂他輕輕頷首。
待琴架好,一曲長相守緩緩流淌。她坐在氈子上,雙眸掠過遼闊的草原,瑰麗的湖泊以及蔚藍的天空,然後閉上眼,什麼都不想,隻是靜靜沉醉在這美麗的曲子中。
寧靜悠遠,讓人的心靈沉靜,正因彈者心裡充滿平靜安樂,遂聽者也不由受到感染。
皇帝循聲而至,不由也為這琴聲所動。當望見他二人如此忘情,不由也追憶起了自己年輕時的情.事。曾經也有一個女子能彈出這樣清澈的琴音,隻可惜……
皇帝還未回神,便被一旁隨秦真和慕雪而來的侍從們見了禮。
這聲見禮也驚醒了秦真和慕雪,他二人忙上前恭敬請安。
皇帝抬了抬手,自嘲笑道:“看來是朕的不是了,擾了你們的興致。”
“是兒臣等忘情了,沒有見到聖駕。”
“老四,你不必自責。若沒有這琴聲,朕還不會這麼快尋到你們。昨日聽了丫頭的話,估摸著今日的事情頗為有趣,遂不請自來。不想找了半日都沒尋到,看來還是你們會躲清淨,今日朕就來沾沾你們的光。”
“沒想到丫頭的一點小心思能讓父皇賞光,兒臣真是感到無上榮光。”慕雪順著皇帝的話頭繼續,心裡是偷偷腹誹他的突來之舉的。
“丫頭麵上如此說,心裡不知是不是在怪朕呢!如此良辰美景,與老四二人倒也逍遙,朕如今可是不速之客,怕是擾了你們的清淨!”
心裡腹誹歸腹誹,麵上慕雪是絕不敢承認的,隻能滿臉堆笑地做歡迎狀,“父皇說笑了,您老人家可是請也請不來的貴客。如今一來,兒臣的小把戲,說不定就能成為一向極其受歡迎的休憩活動了。這可是除了您老人家,無人可以做到的哦!”
皇帝被拍馬溜須一番自然高興,見著烤架和鐵網不由也稀奇地問了幾句。慕雪一一答了,還特意動手烤了幾個貝殼讓皇帝品嘗。皇帝試吃了幾口,果真覺得不錯,遂對一旁的李全安道:“著人讓禦膳房也學著點。”
李全安恭敬應下後,跟在一旁的年輕嬪妃也討好地向皇帝道:“臣妾也覺得這味兒稀奇。皇上若是俯允,不如讓臣妾跟著四王妃學習一番。以後皇上若是想著,臣妾也可效勞一二。”
皇帝頷首表示答允。這年輕女子便來到了慕雪身旁,細心請教起來,慕雪也不藏私,認真地將做法一一詳述。
隻是皇帝的妃子太多,此女子什麼封號,是何人,慕雪並不知曉,也不知如何稱呼。
倒是這女子細心地告知道:“我是年前剛進宮的秀女,有幸被皇上封了貴人,皇上賜了‘舒’字做封號。”
依著慕雪觀察這個女孩子,至多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心裡暗想皇帝又摧殘了一顆祖國的幼苗。可當瞧見舒貴人說著這些話時,臉上有著的無法言說的滿足喜悅,慕雪也隻能催眠自己接受這個奇怪體製下的所謂合理事物。
秦真小心謹慎的陪在他父皇身邊。父子二人關於這吃食的話題,一問一答,倒也和諧。隻是慕雪總覺得這樣的氣氛,多了些肅然和規矩,少了些自在和輕鬆。天家的父子,和一般人果真是不同的。即使此刻皇帝不論如何親切,秦真心裡還是緊緊懸著的。他既要揣摩著他父皇的心意不能違背,又不能讓他父皇感到他的小心翼翼。他明白他的父皇此刻渴望的是平凡的天倫之樂,他應該努力給予。可惜窮儘氣力,他也無法做到普通人家兒子的自在。畢竟他的父親不是一般人,翻臉隻是刹那。在威嚴的皇權麵前,對皇帝而言,秦真雖然是兒,但更是臣。慕雪悄悄留意他們的神色,雖不時可以看到皇帝和秦真展現的笑容,但慕雪怎麼看都替秦真覺得累。
慕雪與舒貴人談得倒還自在,因為聊服飾、聊化妝這些廣大婦女都喜愛的話題,自然可以滔滔不絕。
當舒貴人興致高昂地極力讚歎京城“如意坊”和“一件居”的服飾和首飾時,慕雪隻能克製著自己不露出得意之情,陪著一塊兒讚歎。
“如意坊”是服飾專賣店,主營的款式自然有彆於一般服飾,結合了顧客的需求、各地的服飾風韻,以及其獨到的設計理念取勝。而“一件居”主營首飾,其巧妙之處正在於店名,“一件居”的首飾從來隻有一件絕無二件。品質之好,設計之巧,非一般店家所能模擬。所以,這些年水漲船高,自然頗受廣大貴族婦女的歡迎。
倒是慕雪,從來不去這兩家店裡購買。因為,這兩家店的真正大老板就是她。每個月的設計目錄和進出貨記錄,都會有掌櫃報給她。她對這兩家店的情況,可謂了如指掌。而她在京城向來以素淡簡樸之形象,屹立於眾女之間,這等奢侈品自然不是她應該所好的。眾人也從不會覺得,她對這些奢侈品會有更多了解。
當舒貴人和慕雪談起這些,而慕雪又說得如此精到時,舒貴人眼裡不由湧起了驚訝之情。傳言四王妃為人極其肅穆冷淡,不想卻如此平易近人且見解非凡,看來傳言果然信不得。
這邊兩個女子談得正好,那邊皇帝話題一轉便轉到了朝事之上。慕雪聽出他們父子欲要大談蒙古諸部的複雜關係,遂貼心地向皇帝提議,與舒貴人去遠處一塊兒釣魚,待會兒好烹煮一番,皇帝自然答允。
待她二人走後,皇帝望著慕雪離去的方向,對秦真言道:“當初你一心要慧兒,朕成全了你們,也一直覺得是件美事。不想後來卻牽扯出了老三和煙嵐的事,朕於此頗覺遺憾。如今見你們二人如此和美,慧兒這丫頭還是如此俏皮可人細心體貼識得大體,朕心中也覺欣慰。”
對於皇帝的誇讚,秦真自然受用,但麵上沒有表現出什麼,還是垂眸恭敬道:“是父皇賜福於我們,兒臣和慧兒都一直感念於心。”
私事到此嘎然而止,話鋒一轉,皇帝便又談起如今的蒙古局勢,“如今朝臣們對蒙古之事議論紛紜,老四,依你看,蒙古各部現在究竟存何心思?”
秦真不知父皇何意,是要聽聽他的見識,還是一種對他的試探,遂揀著一些合宜的場麵話道:“準噶爾部如今蠢蠢欲動,此次阿拉布坦稱病不肯來朝,又將次女嫁給了拉藏汗的世子。而他的幼子繼爾哈穆朗,此次來朝行事囂張,對我朝廷並沒有表示該有的順服。依兒臣看,阿拉布坦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還有呢?”皇帝盯視著秦真追問道,不容他保留。
秦真察覺到父皇執意追根究底的眼神,微微停頓後,決意坦誠道:“科爾沁部與我秦氏從太祖起就世代通婚,關係自然親厚更甚其他諸部。若是無戰自然幫著朝廷鞏固各部,若是有戰自然與朝廷一體。
而敖汗部,喀喇沁部,土默特左旗,巴林部,翁牛特部一直與我皇族通婚,從高祖爺起公主郡主下嫁不斷,宗室望族子弟聘娶之事不絕,若無戰事自然表示歸順。可戰事一起,他們勢必打起自己的算盤。持善者,或許會保持中立。但是那些貪心的王公,若是看到有利於自己的時機,難說不會參入戰局。
至於阿科爾沁部,郭爾羅斯部後旗,察哈爾部,蘇尼特部,土謝圖汗部中旗,西套阿拉善蒙古這些部落,與我皇族雖曾聯姻表示親善,但從密集度和親密度而言,都比不上前兩者。這些部落自視有些實力,對於朝廷,他們就是無戰之時也未必能表示出順服,何況一旦有戰爭發生呢!
是以,兒臣認為雖然準噶爾部已經成為了我朝一塊欲要除之而後快的癬疾,但是若要一戰,必須做好三件事:其一,安撫那些可能因戰發而和阿拉布坦媾和的蒙古諸部。其二,是準備充足的錢糧。父皇曾說過打仗,真正打的不是前方的敵人,而是後方的補給。兒臣深以為然。其三,應擇一能征善戰忠勇皆備的將領。這樣才可將父皇的部署謀劃,一一落實。”
秦真對於如今蒙古各部從未放鬆過關注,對當今的局勢自然心中清晰明白。如此一番說法,確實是展現他政治才華的好機會。可不是他的父皇緊逼,他不會輕易出口。因為他高深莫測的父皇,那諱莫如深的心思,實在難以揣度。有時過分的關切政事,也會變成一種莫須有的罪名。所以在說出這些前,秦真已是思量了一番。
皇帝臉上看不出喜怒,也未對秦真的說法做任何評點,隻是話鋒一轉問道:“聽說你在京城時,時常在園子裡種菜,自樂於農耕生活,還讓人作了畫表示留念,可是如此?”
秦真的心,不由緊了起來。難道說方才自己的一番見解,讓父皇對於他安於那樣恬淡的田園生活,表示了質疑?秦真雖然心中已起伏了起來,但麵上依然恭敬答道:“田園生活,被許多文人墨客所歌頌。兒臣開始,也隻是想要嘗試一下那些古人所歌頌的生活。真正去實施了,才發現不僅有樂也有苦,不由對農人的辛勞有了幾分了解。至於之後發現了其間的樂趣,不由寄了些情於那樣的生活,至於那些畫,隻是閒來無事的一些兒戲之作。”
“寄情山水是好事,隻是移了性情,想要出世離家就有些過了。等回了京城,那些畫不妨呈上讓朕一覽。”
聽了皇帝含有深意的話,秦真誠惶誠恐道,“隻怕畫技拙劣,父皇看後會感到失望。”
“不妨事。朕想見見這些隨意之作。聽說慧兒這丫頭,這些年習畫也小有所成。她就沒有為你畫上幾幅嗎?”
“回父皇的話,慧兒有塗鴉過幾幅。不過論畫技,怕父皇更是瞧不上眼了。”
“無妨。你呈上來便是。”
“兒臣遵旨。”
兩人靜默了片刻,秦真才問皇帝道:“父皇,可要再嘗一下方才那物什?兒臣願為父皇效勞。”
“也好,方才聽你說得頭頭是道。隻是不知你的手藝,比起慧兒如何?”
“做這個,她是兒臣的師傅,兒臣的手藝自比不上她的。不過,兒臣以為,味道也相去不遠。”
皇帝充滿興味道:“那好,你就試試吧。”
得了皇帝諭令,秦真忙活了起來。就見他一步步按著慕雪之前教的程序,從容地施展開來。想到她方才一直和他說的——“你若是帶著好心情笑著烤東西,待會這份笑意也會傳到食物裡去的”,秦真一向嚴肅的眉宇間,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分暖意,嘴角也輕輕勾起了笑意。
一旁看著的皇帝,不由覺得稀奇。不知老四想到什麼,認真肅穆井井有條的神情,瞬間平添了幾分溫柔。
父子倆一個乾一個看,都十分自得其樂。
待慕雪和舒貴人回來時,不由覺得有幾分詭異。
待她二人行了禮後,皇帝親切笑道:“老四自己說手藝不賴,朕正等著他的孝敬呢!你二人方才可有收獲?”
舒貴人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向皇帝嬌笑道:“回皇上的話,臣妾和四王妃抓了三條小魚,還有兩尾泥鰍呢。四王妃和臣妾說,這野生泥鰍煮的湯可鮮了!”
“哦?”皇帝充滿興味的看向慕雪。
慕雪隻好補充道:“泥鰍易有腥味,可若是處理妥當,味道自然比一般的活魚要更鮮美些。不過這兩尾泥鰍兒,臣和舒貴人才捕獲不久,要先讓其吐沙、去了臟才可食用,最快也要明日來煮。至於煮法,父皇若是想要常規的,便可讓禦膳房去煮;若是喜歡非凡一點兒的,那明日兒臣就讓人按照新法替父皇烹煮。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既然此事是你起的頭,自然由你負責到底。”
“是,兒臣遵命。”
此時秦真那邊也烤完了,便將貝殼放在了盤子上請皇帝品嘗。
皇帝嘗了一口,便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望著慕雪和舒貴人,道:“你二人也試試。”
舒貴人一吃便皺起了眉來,礙著慕雪和秦真的麵,並未說什麼。
慕雪初入口,覺得味道不怎麼樣,調料似乎加多了。接著,她閉上眼又認真地回味了一番。然後,她睜開眼,望著秦真,開心讚道:“這味道,比剛才烤得好多了。這其中有愛心和溫暖,我已經嘗出來了。”
皇帝此刻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一會兒才對慕雪道:“朕總算曉得,老四方才的表情為何如此不同尋常了。想必定是你這丫頭,在教老四的時候,說了些什麼。”
“兒臣沒有說什麼。兒臣隻是告訴四王爺‘若是帶著好心情笑著烤東西,待會這份笑意也會傳到食物裡去的’。想必方才烹飪的過程中,四王爺一直想著此次是為了皇上而烹煮的,心情一定很好。所以,快樂也被烹飪進了這貝殼。皇上方才吃得時候,難道沒有感覺到這份溫暖與快樂嗎?”
望著她煞有其事的發問,皇帝笑而不答,一會兒才望著慕雪讚賞道:“老四是有福的人。有你在他身邊,他自會感到高興。”
舒貴人此刻正不解慕雪方才的話呢,聽了皇上的話就更不明白了,遂隻是疑惑地看著手中的貝殼。
但秦真明白,他望向慕雪,眼裡的喜愛之情不言已表。
她和他單獨在一塊兒說此話時的俏皮——隻為逗他開懷,她此刻在父皇麵前說此話時的機靈——隻為給他解圍。她的美好,無需任何裝飾,隻是她最真實的樣態,也是她的動人之處。父皇說的沒錯,他確實是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