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
看著院子裡樹影斑駁,屋子裡的人思緒不禁飄遠……
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從決心來和親,從前的事情於她而言便隻能懷念,無法奢求了!哥哥,哈特珠已經為族人獻出了自己的所有,而你什麼時候會應誓為我的額吉報仇雪恨?
烏丸.哈特珠靠在窗欞默思,她絕料不到一塊石子就這麼憑空射來,從她的臉頰擦過。她雖生性文靜,但也是草原兒女,從小看慣騎射,遂並未大驚失措,但對於這樣驀然出現的襲擊還是心有餘悸,不禁打量起周圍,看是誰這麼膽大,居然敢在儲秀宮用石頭砸新入宮秀女的臉蛋!
未料想那造事者不等她開口,便先誠懇地認起錯來:“實在抱歉!剛剛我想射下那隻麻雀的,沒成想打偏了!我這廂給您賠禮了!”
哈特珠瞧著她臉上認真賠錯的神情,再眼見她這並不熟練的福身姿勢,不禁笑開,也好脾氣道:“你的石子方才沒打到我,所以不打緊,不過你這樣隨意扔石子,萬一有什麼閃失真打到人了可不好!”
“嗯,這位姐姐說得有理!”女孩說著便將手上剩餘的幾塊石頭扔在了地上,拍拍手上的灰,大方笑道:“這石子的厚度不稱手,容易打偏,還是箭好,若是此刻能有幾隻箭,我保管能將剛剛的那幾隻麻雀都射下!”
哈特珠見這女孩談吐自然大方,頗有他們草原兒女的豪爽,便生出了幾分好感,笑著問她道:“你也來自草原嗎?”
女孩搖搖頭,“不,我家在東北,我自小在軍營長大!”接著,靈秀的大眼睛軲轆一轉,道:“看來姐姐是來自草原的,應該是蒙古部落的吧!”
哈特珠點頭,表示她猜得不錯。
“姐姐,我叫簡落英,你叫什麼?”
哈特珠思量著眼前女孩的姓氏,頓了一會兒才不動聲色地試探著說道:“你和當今皇後同姓,真是好福氣!”
當今的皇後娘娘是她的姑姑,她確實是好福氣!不過落英記著離家前爹爹的殷殷囑咐——“入宮後要謹慎從事,不可隨意告知他人你姑母的事情!”遂她眨眨眼笑道:“姐姐還未說你叫什麼呢?”
哈特珠見她避而不答,心裡更猜著眼前這個女孩與當今皇後的關係,但也聰明地未繼續詢問,而是淺笑道:“我叫哈特珠,今年17了,不知妹妹幾歲了?我和妹妹投緣,見妹妹英姿颯爽,頗有貴族女兒的風範,心裡更覺喜歡,若妹妹不嫌棄,往後多與我玩耍,如何?”
落英見對方熱情,心裡著實高興,不由一個躍身身手矯捷地跳進了窗子,和她親熱地說道:“我今年14了,比姐姐小三歲!我也很喜歡哈特珠姐姐!昨兒晚上我剛認識了我隔壁屋的若素姐姐和沐晨姐姐,今兒晚上我們四個索性在一處玩耍,可好?”
哈特珠見落英心思單純,連她的姓氏來曆也不問便熱心相邀,而自己因著她的姓氏心裡本就有意親近她,便也爽快地拉著她的手答應道:“好。”
落英一心為今晚的小聚開心著,偏著頭想著晚上四人玩些什麼好,卻不覺儲秀宮的管事姑姑碧清已經來到她身旁一個蹲身,然後悄聲道:“姑娘請隨奴婢走一趟。”
落英不知緣由,但生性大方的她並未多想便隨著這個宮女向外行去。
而看著這一幕的哈特珠,不禁憶起昨日秀女們進宮時,這管事姑姑碧清語音冷淡、表情淡漠,一番刻板模樣,與方才恭敬有禮、眼帶溫和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想著入宮後秀女們,都要先跟著內務府掌禮司的嬤嬤學習禮儀規矩,之後才是秀女大選,得了牌子便留下婚配,撩了牌子便遣回原籍。又想著之前,聽說這次秀女大選,皇上委任皇後一人主持,心中更是對和落英的交往有了一番思量。
直到兩人走了好一段路,落英才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這儲秀宮的管事姑姑碧清,是個生性寡淡的人,依著平時她絕不會多言。但礙於這個小姑娘的身份,她不得不謹慎待之,遂認真回道:“皇後娘娘有請,請姑娘隨我去永壽宮走一趟吧!”
落英聽了這話,心裡不由雀躍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的衣襟,想著裡麵藏著爹爹給皇後姑姑的信,便不由笑得更加開心了,步伐也比方才更輕盈了。
待到了永壽宮,見到母儀天下的皇後坐在上首,落英依然沒有任何拘束,隻是心裡充滿好奇。但在進宮前,爹爹讓她惡補了禮數,她知道這會兒自己隻能規矩地垂首看地,不能隨意地抬眼打量,遂如今也隻能低頭蹲身規矩地行禮:“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恭祝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雖然這半蹲福身的動作,在進宮前落英也練習過好多遍,但這刻她彆扭不熟稔的動作,還是引來了皇後的一陣好笑。落英低著頭正不知該怎麼辦時,便聽皇後溫聲說道:“不必多禮,到姑姑跟前來吧。”
落英一聽這話,心裡著實開心,忙起身站好,一路小跑地來到皇後跟前,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耳聞許久,卻未曾相見過的姑姑。
皇後隻是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小人兒,並不出聲阻止她的越禮。
落英看著麵前這個端莊典雅、雍容高貴的女子,感受著她嘴邊的慈祥溫和的笑容,不由脫口而出:“姑姑,我常聽爹爹提起您,可總也想不出姑姑的模樣,如今見了便覺親切,姑姑的眉角梢眼與爹爹多有相似之處!”
皇後對這越禮之言並不介意,依然噙著笑親切道:“血緣至親,自然相像!平時在家裡,你爹爹都怎麼喚你?”
“爹爹都叫我英兒,姑姑也這樣叫我吧!”落英看著姑母,親熱地說道。
皇後銜著笑,望著她天真爛漫的小臉,親切地拉著她在身邊坐下,看著她溫柔說道:“英兒,姑姑很喜歡你,不願宮裡的規矩約束你。你在姑姑麵前如何疏放,姑姑都不介意。但是在人前,你還是得端出我們簡氏女兒的風範!”
落英望著姑姑親切的笑容,認真答道:“嗯,英兒知道。英兒不會給姑姑丟臉的。英兒雖然從小跟著爹爹和兩位兄長在軍營長大,但進宮前爹爹要嬤嬤教我禮數,我都認真學了。我知道現在在姑姑麵前,應該以奴婢自稱。不過姑姑,英兒對這些禮數總是有些彆扭……”說著,為難的小臉糾結成了一團。
皇後看著她這模樣不覺失笑,因為皇後打心底也不喜歡這些囉嗦規矩。見堂哥的這個小女兒,天性率真,毫不扭捏,不禁對身旁的小人兒又多生出幾分喜愛,遂摟著她笑道:“人前的規矩,還是要有的,但平日裡就隨意些吧。從今晚開始,你就住在永壽宮裡,多陪陪姑姑,可好?”
落英感受著姑姑溫暖且充滿母性的懷抱,想著自己早逝的娘親,不禁生出幾分眷戀。住在姑姑身邊自然是好的,可想著今晚已經約好的小聚,便直言說道:“姑姑,我今晚約了幾個剛認識的秀女姐姐一塊兒玩耍。要不今晚我先回儲秀宮去赴約,明日再隨著姑姑住,這樣行嗎?”說著,臉上不由泛著懇求的神色,頗讓人憐愛。
皇後撫著她的小臉,打量著可愛的小模樣,想著她方才口吻裡的鄭重其事,便寬和地笑道:“我自然不能叫我們英兒言而無信。不過姑姑也想見見你這幾位朋友,今晚就請她們來永壽宮一聚吧。”
落英略微想了想,這樣也不錯,便高興地點點腦袋。隨即想到一件要緊的事情,忙摸著胸前的衣襟,待拿出了信,才如釋重負地說道:“姑姑,這是爹爹給您的信,我差點都給忘了!”
皇後接過後,輕輕拆開信封,待認真地看完了堂哥簡滿的信,心裡很為堂哥的見地感到欣慰。她摸著侄女的小腦袋問道:“你爹爹信裡說些什麼,你可知道?”
落英點點頭,誠實答道:“爹爹說,姑姑看了信,就不會讓我嫁給皇上,更不會將我隨便許配人,會讓英兒開開心心地回家,英兒便能像從前一般自在開心!”
撂了牌子,就自由了!自己若是英兒,便也最期許這樣的結果。
皇後思及自己在大選時出的第一招——將紅豆綠豆黑豆黃豆全都混在一個碗裡,要參選的秀女們分開它們,還要數對每一項的數量。若數錯了,就要淘汰出局。
雖然這招看似折騰人,其實暗含深意。或許有人會暗中猜測,這招是為了對秀女們仔細謹慎的性情的一項特彆試煉。事實上,這招的存在,隻是想讓那些不希望被留下的秀女,可以有機會名正言順地退出。
皇後這是在給秀女們一次機會,讓她們自己選擇——是拚力留下等待命運?還是決心退出追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