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看見原田教授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拐彎了。
一來他正昂首闊步走在大冬天裡海大光禿禿的主乾道上,旁邊是掉光了葉子的矮灌和死氣沉沉的草坪,秉承他身為低碳先鋒的覺悟,踩草是不對的,二來,原田那個表麵衰氣“離死不遠”的樣子絲毫沒有妨礙他長著一顆科學怪人的彪悍之心,在百裡外,他看見這個讓他咬牙切齒的優秀學生之後,原田一聲“藤真”叫得整個海南大學都為之一震。
在飛快計算過利弊之後,藤真隻有硬著頭皮,拖著已被圍觀路人犀利目光戳得千瘡百孔的疲憊身軀一步□□地走過去。
“哼哼。”原田教授牙縫裡蹦出來的頭兩個字是。
接下來的一句是:“跟我到辦公室走一趟!”
藤真刹那間以為自己其實是個連環殺人犯,但因為逃避現實一直生活在幻覺中,然後,終於某天,被一個叫做原田的,追殺了他很久的警察逮了個正著。
幻覺,一定是幻覺。
討伐無非圍繞著他那張填了橫濱美大而非京都藝大的意願調查表展開。
三天前藤真握著筆想了一會兒,帶點儀式感地寫下那幾個字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了今天這樣的場景,他甚至想過原田死老頭的眉頭一定皺起了五個褶子這樣的細節,回想起來他趕忙偷偷抬眼瞄過去——隻有四個褶子——藤真有些失望地耷拉下眼眉,卻被極度憤怒中的對方誤讀為“嬉皮笑臉”,於是頭上又挨了一筆記本。
藤真抬手摸摸被拍過的地方,望著紅色小本本的眼神直愣愣的,他突然很後悔當年和湘北打比賽的時候自己沒有跟櫻木花道討教他那招“以頭撞地”的神功究竟是怎樣煉成的。因為他當時是翔陽的希望,是標準三好少年,標準三好少年的字典裡沒有諸如“被頭錐”這類嚴重損傷形象的崩壞關鍵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當時光輝熠熠的正麵形象就這麼去了,藤真默默在心裡望望天,抱持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想,這,也算另一種人生的圓滿吧?
早在一年級的東京大學生藝術設計展上藤真便和原田死老頭的“青春期死黨”,京都藝大工業設計係頭腦河村教授見過麵,他還記得兩個長得都差不多的死老頭一碰麵那麵上笑成一朵花,自己一麵被這邊狠狠地拍著介紹說這個是我們海大工設未來之星我的愛徒藤真健司以後GMARK最具競爭力的強手你可要多多關照喲,一麵被那邊皮笑肉不笑地又狠狠拍過來說哦真是個很好的年輕人啊以後有想法就來找我你前途無量哦的場景,那天參展完畢,轉下後台,原田老頭好像臨終遺言一樣一把拽過他忿忿地說藤真!你給我聽好畢業你給我去念這老家夥的工設,你給我氣死他!!!
那時他倒沒想太多,隻覺得這無非是讓自己多條路,多一條路總是好的,不過多一條路……也容易迷路……吧。
一個小時後,藤真拉門從教務室出來,迎著走道儘頭窗外那道金光燦爛的夕陽走去。身邊人來人往,敢問路在何方,耳邊還回想著原田教授那句茫然又無奈的“藤真,你這個決定讓我很失望”,藤真想,我終於讓人失望了。看來這種另一番圓滿人生的方式,還真是有點受不了,這麼想著,他長長地,歎了有生以來,最心酸的一口氣。
與此同時,剛才一直走在他附近的某個人,也長而心酸地歎了一口氣。
兩個人同時抬起頭來,在一刹那的恍惚之後,眼裡都充溢了“你歎個毛氣啊?!”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