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振揚門城下。

振揚門乃是上古時遺下的一座宏大水城，兩座城門，北為水門，南為土門，一通海上，一通陸地。城樓係用巨大的磚石築成，門洞寬五丈，高十五丈餘。站在城門之下向上看去，隻見森森巍峨，橫生莊嚴肅穆之感。此城據說乃是上古時防禦魔軍所築，這水城之上城門稀少，也是水城特點之一。因此為軍事要地，為防禦方便無須多設城門。水城內道路也稀少，隻有一條從振揚門通往平浪台的南北乾道和橫貫小海，遙遠地通往蓬萊閣的一條小路。

這一條小路，將水城分作東西兩座城郭。東西二城，如一個回字的左右兩半，中間各有門路，回字中間那一個小口，乃是一道場院空地，中有一座高塔巍峨如雲，上有金晃晃二十道銅牌。

嫦憬夫人曾說與我們聽是，這第三關分作兩半，一半在東城，稱作無畏，另一半在西城，稱作無悔；闖過了東西二城，最後要在城中空地那高塔上搶到二十道銅牌中的一道，才可出城去往蓬萊仙閣。上得蓬萊仙閣的人，還要過得甄選，方可進階那重重天門。

此時那城樓之下，聚攏著二三十餘人，放眼望去，有那黑麵高腳的遊成佩，和那日手執峨眉刺攀登蓬萊山崖的青年男子，林林總總，皆是前兩關大浪淘沙剩下的一些精修之士。這振揚門第三關每月初五開關，每年三月六月九月，開得三次，過了前頭二關的，每一年可來試煉一次。至於屢試不得者，從未聽過是何樣的下落，隻是過個三五年，便不見影蹤了。

我與月綿並肩立在一處，卻是誰也不看誰一眼，同來的，倒比生人還疏遠了幾分。琥珀要等她大姐，雖今日不過關，卻也來送我們二人。左邊看看我，右邊看看月綿，小麵孔皺成一團，想了半天，一手拉住我，另一手又拉住月綿，囁嚅半日，喊出來一句：“姐姐，你們都要過關才是！”說罷眼淚就流出來，把手一甩便跑脫了去。

我心內歎息，她雖然救回大姐，但幾個姐妹都未能逃出生天，一大家子熱鬨喧嘩，煞時就隻剩她一個守著傷重未愈的瑪瑙，真真是可憐。加之娜娜去了，如今我們友情分崩，她心內自然是酸的。我不覺有些心軟，抬眼便望向月綿，尚未能啟齒，月綿甩一個白眼瞪在我臉上，轉身甩袖揚長而去。

憤懣，兼且氣悶，並且不平。我隻得苦笑兩聲，轉身向那振揚門闖關而去。

入得那東城，隻見一道長長走廊，幽暗深遠，兩側儘是月亮龕中點著搖曳的燈，燭影晃動，好似深夜秉燭而行。隻聽得黑暗之中，嗶剝有燈花爆破的聲音，又似有隱約的煙霧籠罩。人走動其中，腳步聲音在廊中各處回蕩，一步走去仿佛四麵都有人貼身跟過來一般。

我手執鋼鞭，眼耳皆是六路八方地機警在意著，步步向前，步步驚心，愈是走下去，愈是心中隱隱泛出星星點點的驚恐。如煙霧一般侵襲而來，不知何處一點涼，不知何處一團黑霧，黑霧中總似躲藏了些什麼，在暗處潛伏著，蓄勢等待著獵物似的。好像能聽到低低的咆哮，好像能感到腥臭的氣息，好像能感覺到一副□□饑餓地等著我掉進它的獠牙之間。

忽然背後一聲爆響，我錯身回頭，黑暗中好像一步踏空，我踉蹌一步，穩住身形，隻覺得身後一道紅光冒出來，再看時，竟見到紅光中一團東西在掙紮，似胎兒要破衣。

一雙手忽然把住我的肩膀，柔軟溫暖，我低下頭，看到手腕上一串串金鈴！

娜娜！娜娜！！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紅光中，朔風如烈火一般撲麵襲來，定睛看去，那紅光裡掙動脫胎出一隻鳥來！

一隻烏鴉！

那隻赤光的烏鴉！

烏鴉張開鳥喙，輕拍翅膀，一雙紅色小眼睛，如一個咧開嘴的冷笑。

這魔王在說，我回來了。

娜娜的手，娜娜有溫度的身體，緊緊貼在我背上，瑟縮和發抖。

烏鴉雙翅一振，如箭一般激射而出，側身也不及躲過，右側肩上瞬間劃出了一道傷口，血流如注。空間裡瞬間皆是娜娜的驚怕尖叫之聲。

我回身將娜娜扯到一邊，抓得她快要摔倒，將將躲開那烏鴉又一道攻擊。

不及看清，卻也見得她的眉眼如舊，雖然驚慌，竟依然是昔時那爛漫天成的女郎。

我緊緊握著鋼鞭，隻覺得鞭柄由冰冷轉變為滾燙，燙的灼痛手掌，我卻不肯鬆開手。我不管，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是曆練幻境還是再生之機，我絕不讓娜娜再有一絲危險！

我將娜娜藏在身後，運起連日來習練熟稔如風如雷的鞭，一鞭就豎直向那烏鴉打去。大凡飛禽起飛，皆是縱向最快，兜頭一擊，最是迅猛！那烏鴉見我豎擊，斜起膀子就擰身衝上來，竟是擦著我的鞭飛過，被我打下翅尖幾枚紅光羽，化作星點落下。

它躲開鞭，照著我的麵就急撲過來，我腳下向前一伸，一個縱叉劈下去，手上收鞭加了兩倍的力道，自後向前打去。那烏鴉顧前方顧不得後方，一時被抽在背後，竟是抽飛了出去。

娜娜躲在我身側，隻是驚呼不已。

那烏鴉將翅膀一乍，道道紅光如刀雨飛來，我在地上一滾，就在娜娜近前，將鞭掄飛做一道光輪，隻聽叮叮當當一片金石，落得滿地，消失不見。

再看那赤鴉，隻見熟悉的景象，鳥喙微微張開，竟是冒出道道黑煙夾雜著血光，蜿蜒向各個方向，幾彎幾繞，三根擊向我的上中下三路。娜娜的驚叫發出，竟是後方也有黑煙襲來。

霎時，隻記得那個溫暖的懷抱，變得冰冷。

我掐出一道“掃寂漠”凝在鋼鞭，一道橫圓掃蕩出去，一波光輪帶著嗡聲衝擊而出，如海浪一般，隻見那銀濤滾滾，那烏鴉振翅欲飛，我哪許它逃，五枚冰刃就自手上彈射而出。嗖嗖飛過上方和左右，它隻顧躲避上方，霎時便被震波淹沒在內，衝撞而出。

雖它倒地飛快，那黑煙卻未停止，竟是自波浪之中透了出來，依舊衝向我與娜娜。

我心頭一驚，忽然如破出煙霧一般心明眼亮，它自是煙霧，打不散，砸不碎，那便以柔克柔一回！我將“寒煙沙”翻手化作一陣塵煙，裹如團瘴，掌掌向各方擊出，團團煙霧與那黑煙交纏在一起，竟是當真濃凝混淆做了一團！阻擋住了它的去勢！

再看時，烏鴉已化作一灘紅水，黑煙在團團煙霧的裹挾中已經削弱殆儘。

我心頭湧起一陣狂喜，回頭叫道：“娜娜！沒事了！”

卻隻看到她全身都在變的透明，我大愕撲上去叫她，卻隻見她多情的眼泛起無儘柔情，溫暖歡喜笑著，竟就化於虛無…………

我的手中，除了鋼鞭，重又空無一物。

此時心中已知這隻是試煉，卻仍然覺得酸痛，如給蛀了一個大洞出來。

起了身，默默走出那走廊，燈花變得明亮，見到陽光，感到清風，並不覺得歡喜。

無懼無畏，不喜不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