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回頭，並不笑，至多不過麵色些微和軟：“舊友在此，平日也是偶來拜會的。”

莫非他與百花上神竟是舊友麼？

若那百花上神是他交情極深的舊友，他照顧我這小花靈，難道也是他的友人情誼罷了不成……？

不知為何，心胸裡忽然堵了一塊大棉花般，噎得難受起來。我深吸一口氣，勉力壓下心內酸楚，卻不知為何竟難過至此。一旁泰兮忽然牽起了我的手拍了拍，手掌雖粗，卻包裹得極暖，輕聲道：“彆急。”

走著走著，穿入一座大殿，竟是未經傳喚，直入了大堂，繞過簾攏長驅直入了後堂。我不由愈加慌亂，胸口裡撲朔朔亂蹦起來，若是如此熟稔，豈不是有入幕之嫌？

卻見他推門入了一間朱門繡窗，雕梁畫棟的臥房，繞過一道明紗上繡了鳳棲百花的寶屏，撩起了葡萄大小紅瑪瑙珠子的垂簾，推開了明晃晃容得三五人的菱花寶鏡機栝轉門。隨他進去，隻見高床寶席之上，霞紗鸞帳之內，隱隱約約半臥著一人。

卻是四月毫不避諱，直直過去將那簾子一掀道：“琅軒，今日怎麼在這裡，叫我好找。”

琅軒？怎麼是這個稱呼？卻是下界也都知道的，百花上神名諱乃是清許。

卻見那床上人回了頭，不快道：“那家夥又跑沒影了，我在堂上守著做什麼？”

一句話說出，竟是個小男孩的語音。我心中暗驚不已，偷偷偏了頭去看，這才看到那四月擋住的人，竟是個三尺的小童；編身錦繡，腰裡頭上絛玉佩珠，生的俊秀英氣，卻滿麵儘是怒容，身側隨意放著那天下百花聞名的丹朱筆同連雲軸。怎麼難道這一個三尺孩童，便是這九重天上百花都的花仙上主嗎？

卻見他頗有幾分不滿地大聲對四月道：“若是她在，你哪敢這麼直來後麵找我！你還問什麼問！”

乖乖，雖是小兒，著實是厲害。

那小童回頭看向我與泰兮道：“此二位是何仙客？先請坐下吧。”說著話，他起身整衣坐好，一抬手，兩樽花凳赫然出現在我們身後。泰兮施施然便坐下了。我一時卻有些局促，這樣一屋子人，哪裡有我的坐的道理？卻被泰兮在肩上一扶，輕輕按坐在凳上。

四月也自招了一隻花凳坐下道：“這便是我前日提及的那位花靈，她因故病了些天，未能趕及遴選，便留在太瀛公處。太瀛公又不欲誤她前程，剛好送她來此，被我在北天門外遇到了。”

那小童起身道：“原來是太瀛公，久聞大名，容小仙拜見。”

泰兮隻是一笑，把手一伸攔住了那小童，輕巧道：“我久已不在仙班，就是不喜這些虛禮。此次來了，你們也不要報與安陵知道。”

聽得我暗自咋舌，這安陵二字，乃是當今天帝皇尊的名諱，他卻隨口便提。卻是未及我驚詫，話語已轉到了我身上。泰兮輕車熟路道：“這百花都成時，我已久不在此了，也不知你們這裡，有無選拔中遺漏仙靈的先例？若有，是如何處置的？”

四月本半開了口預備說話，見泰兮此言，麵色一沉。

那叫做琅軒的小童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穩重來，深沉思量了一忽兒，道：“這便是那助你降魔的小芍藥麼？這樣事體以前卻是未有。雖則這事有四月神君證實，又加太瀛公您來此說這一句話，入得百花宮仙藉，其實並不難。隻是開了這樣的頭，這九重天上各路仙君繁多，哪一個是我百花都輕易得罪的？”

言下之意，開得這個走後門托路子的頭，往後要入花都，隻怕再無人循規蹈矩從那蓬萊之路了。入一兩個仙靈事小，壞了規矩，這事體就大了。見那小童麵上一絲不苟，絲毫也不肯放鬆的架勢，我心內卻計較起來。四月是嚴正不阿的品格兒，泰兮輩分是長的，這二人都不好說打商量的話。這事情既是為我的，我斷是不能縮頭束手等人來照顧。主意打定，我起身深施一禮，恭恭敬敬道：“芍藥小靈素千圍，拜見……拜見百花上主。”

那小童受我一禮，端坐著點了點頭道：“我並不是百花上主。但你有話，說與我也不妨。”

我便稟道：“小靈本是應詔上蓬萊的仙靈，在蓬萊上過的三關，取得了智關的二十道金牌之一，在瀛洲麵見了遴選的眾位仙君，他們也可證實我可過遴選。除此之外，還有太瀛公與四月神君保舉證實，我想這二位神君所言，必定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

我說到此，眼看四月與泰兮，這二人俱點了點頭，卻是泰兮聽我稱呼太瀛公，神色一動，眉宇間鬱結凝起，倒似想起舊事的樣子。

我此刻卻顧不得問他，隻得繼續道：“我在此求上主收我入錄仙藉，並不是要魚目混珠，亂了花都的規製。隻是請上主垂憐體恤，免我再多三年碌碌修行之苦罷了。如若上主不肯幫小靈這個忙，三年之後小靈也是要再曆三關，上九天來覲見上主的。不論此事如何結果，小靈斷不會為上主和花都添任何麻煩。”

那小童雙眸一轉，雖仍不吐口，神色間卻有三分許了。

我便又道：“若是旁個也要走我這一般的關顧，也該與我一樣，通得三關，拿得金牌，過得遴選，還要有言之鑿鑿的仙君，證實不得正常途徑上達九天，乃是情有可原。缺一不可，這才是道理。若是差得一個，便是投機取巧，為天地修煉之人所不容的了。”

這話的意下，乃是說，即要按部就班走滿規程，又要又可靠之人舉薦，不然莫說九天花都，連凡間修行之人，也是得而可誅。這話放出去，當然就不會有人用這些裙帶來煩擾百花宮。更何況走滿規程的花靈自可入得花都，又何必繞這一道大彎子呢？

這一位琅軒小主，一一聽完我的分辯，凝眉深思了一陣，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四月所言果然不錯。你是個利害道理都明白的。既然如此，也可偶一為之，給你破個例。隻是，雖說遴選出的花靈可按資質分派在各層級之上，卻是你是後來的，隻得給你安排在芍藥殿下最平常一等的小靈仙。你可甘願？”

我再拜道：“小靈心甘情願。”

琅軒小主欣然道：“好！”就便拾起丹朱筆來，要我伸出雙手，在腕上輕點兩下。即刻就見得脈絡綻放光華，滋長出左右一雙瑩白金蕊的錦帶圍芍藥花，冰清雪螢，緩緩綻放，又細細收斂光芒，凝入了我的雙腕之中。而我周身也有了不少妙不可言的變化，不僅是長了些身量，自己也看得出修肩細腰，纖手玉臂，更添利落風姿；原本剪掉的齊肩發絲，竟然也化作了原本垂膝的長長青絲，披散華光一片。

琅軒小主又道：“身為靈仙，還未得就是成仙得道，隻是可留在九天百花宮中而已。至下一次百花點香節，可點為花仙，不多不少還有整整十年。望你好生自修，早日入得點香閣。”

我自朗聲謝道：“小靈得上九重天來，全賴三位。千圍在此，多謝四月、太瀛公相助，謝琅軒小主成全。”

一路辛苦萬般，血淚恩怨，終於得上這九重天際。

我抬起頭，脈脈望向四月與泰兮。這兩人皆看著我，雙雙露出一絲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