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來,在亮堂燈火下一雙眉眼襯得堅毅清亮,如蔥白般纖細的手指仔細地將皮影撿起來,又遞給他。
老者盯著她,皺紋斑駁的臉孔一片死氣沉沉,繼續拾東西。
“你不該幫我的……”
周圍太吵,薛雲妙沒有聽清。
兩人撿完東西,她扶起老者準備快點出去。可對方卻巋然不動,反拽住薛雲妙的胳膊,冰冷粗糙的手掐著她的小臂。
老者宛如枯木的麵容在火中幻化成惡鬼,他袖口掉出一柄短刀,雪亮銀光閃得薛雲妙一閉眼。
那刹那間,餘光好像瞥見了什麼模糊的紋樣。
緊接著腦後被人用力一砸,暈了過去。
……
她不知昏了多久,醒來時雙腳雙手被麻繩所捆,耳邊響徹著烈火焚燒房屋坍塌的巨響。
火勢不知到了何種程度,煙霧濃烈,嗆得她劇烈咳嗽,眼睛被熏得快睜不開了。
身前有人側對著她跪在地上。
薛雲妙認出是剛剛那位老伯,他手裡拿著一副皮影,火光照亮那雙渾濁凹陷的眼睛,嘴唇翕張著,聲音被淹沒在火焰下。
像是在唱,也像是在哭。
“任君…堆金積玉,難買長生不死……”
聲音雖沙啞,但努力也能聽清其內容,隻是口音不似官話,更像巴蜀之地的方言。
薛雲妙閉上眼睛繼續裝暈,一邊想辦法掙脫麻繩。
看來這場火就是這位老伯放的。酒樓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官兵定會很快趕到,現在唯一辦法便隻能拖時間了。
這時老伯忽然站了起來。
腳步聲近到跟前,跟著薛雲妙的心,砰砰砰地繼續跳動著。
但那腳步聲忽然一轉,朝另一方向去。
她眼睛眯開一條縫,見老伯從梁柱後拖出來另一個人,戴著儺麵。
是他?
老伯抓著青年的頭發丟到地上,隨即取出匕首刺向男子小腿。
伴隨一聲哀嚎,鮮血噴濺。老伯拔出匕首,又拽著他的衣領提起來。
麵具滑落,露出一張蒼白清秀的臉。
老伯盯著男子的眼睛,什麼話都沒說,甚至連一個起伏的表情都沒有。
可薛雲妙卻認得,那是仇恨、憎惡、麻木。
這種曾分外熟悉的情緒,壓得她喘不過氣。前世的她,也是因為仇恨鐵了心想要一個人死,可最後卻錯得一敗塗地。
她絞緊一顆心,氣息在嘈雜的火石聲中愈來愈沉。
“等等!”
在老伯再度抬起木頭想砸向男子腦袋時,聲音先思緒先破開了喉嚨。
她對上老伯死氣沉沉的目光,渾身一顫,努力維持著冷靜,“就算你要殺他,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原因?”
“與你何關。”老伯狠厲道,“我的事不用你多嘴。”
“可如果殺錯人了呢!”薛雲妙眼眶紅了起來,聲音發啞,“若是有朝一日,你得知真正的凶手是彆人,可枉死的人已經死了,被自己活活害死的一條性命不會再回來了……你就不怕後悔嗎?”
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當初再聰明點,說不定所有的禍事就都不會發生。
可她再怎麼安慰自己,“如果”永遠都是“如果”。
蕭況逢還是死在了自己手中,一個浴血沙場有過無數戰功的將軍,被自己用一杯毒酒就輕易地了卻了餘生。
若他知道這些,該有多恨自己啊。
可塵世無常,肉身易殞。
她已經沒有辦法改變往昔的遺憾,唯有做好眼下的每一個決定,努力救下每一個能救的人。
薛雲妙的語氣漸漸果決起來。
“若殺錯了,你的仇恨才是真的無處可解了。”
“……”
老伯緘默不言。
片刻後,他丟開木頭,用力一扯男子的頭發,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十七日前,禮部員外郎高知明的馬車將我孫子碾死在車下,我四處報官伸冤,卻被你偷偷派人阻攔,你認不認!”
男子氣息奄奄,蒼白的嘴唇儘力張開,“我……不知道這件事,高知明未曾同我…說過……”
“你說謊!”
“我當真不曾聽過…”
老者麵色慘白,恍惚地鬆手,看著男子軟身倒地。
薛雲妙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剛要鬆口氣,卻看到那老伯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刺向男子!
她失聲大喊。
咣當——
一把長劍以千鈞之勢劃破空氣,撞開匕首,深深插進梁柱內!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叫人一驚。
碎石堵住的大門不知何時被打通,刺目的滔天火光中,一道高大身影宛如修羅鬼刹立在前方。
男人穿過火海大步靠近,照亮一側身軀,薛雲妙才看到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和那雙焦急的異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