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殺我嗎……”
薛雲妙心裡翻一個白眼。
“想活命嗎?”
姚遠汀搗蒜點頭。
她壓低聲音:“這些人我瞧是從京城來的,恐怕不是為你,而是為姚大人來。”
姚遠汀下意識地重複念了“京城”二字,接著臉色肉眼可見得白起來,翕張嘴唇,卻半個字都擠出來。
薛雲妙攏眉:“你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他迅速反駁,心虛地低下頭。
薛雲妙也不逼他,道:“那我們就在這等死吧。”
說完就不再看他。
姚遠汀煎熬地掙紮著。他確實知道點自己爹和京城那些人的事,可這種事要是被彆人知道了,彆說他,整個姚家都會毀於一旦。
但是,但是……
他不想死啊!
“如果我告訴你,你,你有辦法救我嗎?”
薛雲妙閉著眼睛,淡淡:“你的死活與我何乾。”
她身上透著一種不尋常的鎮定,好像這種意外在她預料之內,更讓姚遠汀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事實上,薛雲妙藏在袖子裡的手,早已被冷汗打濕。
“那些人…是司禮監。”
薛雲妙倏地睜開眼。
姚遠汀吞吞吐吐道:“我爹以前說,如果我被京城人抓住,那肯定是司禮監派來的。他還說……”
“他還說什麼?”
“還說,”姚遠汀一臉絕望,“如果司禮監出現在金陵,姚家就完了。”
……
與此同時,姚府。
姚徵剛同臬司衙門的其他幾位大人喝完酒,尋了借口回到書房,手撐住牆,隨手撈過一個花瓶忍不住嘔吐起來。
酸水滾過喉嚨,五臟六腑皆被酸苦和疲倦折磨。
姚徵和薛雲妙失蹤已過去三個時辰了。
但他一無所動,仿若什麼都沒發生,泰然自若地與賓客們飲酒寒暄。
直到這一刻。
天色將晚,姚府燈火通明。
書房昏暗無光。
姚徵用袖子擦乾淨嘴,嫌棄地嘖了聲,緩慢從花瓶裡抬起頭。
窗柩上倒映著樹枝的影子,像一筆筆劃下的墨痕,複雜重疊,分不清頭尾。
屋外忽然傳來“噠”一聲。
很輕。
像是石子落地,又或是一個腳步。
姚徵恢複了些許清醒,推開門,狹長的走廊一片安靜。
他擰眉,低頭要關上門,卻發現地上放著東西。
拾起一看。
是根血淋淋的斷指——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出現在姚徵身後,寒氣襲來,伴隨冷漠的口吻:“姚大人,可有時間與在下聊聊?”
姚徵目光微微向下,看到腰間抵著的短刀,沒有回頭,在對方的動作下一步步退回屋裡。
門悄聲關上。
前院傳來模糊的喧鬨聲,書房裡安靜得可怕。
蕭況逢盯著姚徵的背影,他比自己預料中還要平靜些。
“你是薛雲妙身邊的那個護衛?”
蕭況逢:“是。”
姚徵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該猜出來你不是普通人,那天在教坊司的也是你吧。是專程來殺我的?”
他未免有些太從容了。
蕭況逢升起狐疑,沒有回答。
“殺我之前先打個商量。”姚徵點了點那柄短刀,“先擦一擦,我這人愛乾淨。”
“你不問我是誰派來的?”
“除了司禮監,還有誰會想要殺我。”他悠悠道,“你們派人綁了我兒子,不過就是想要那些賬本和字據,可惜我給不了你們。東西已經被人偷走了,我這裡什麼都沒有。”
蕭況逢故意順著他的話道:“被誰偷了?”
“不知道。許是內閣,許是錦衣衛。你們主子應該也知道,金陵這塊地方是魚膾,誰都想上來切兩刀,我一個小小巡撫哪裡有膽子查。”
“那你想活命嗎?”
姚徵以為自己聽錯了,“司禮監出手,我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當然有。”
話畢,蕭況逢將匕首收了起來,“我不是司禮監,更不是內閣和錦衣衛派來的。”
他摘下蒙住左眼的白布。
姚徵轉過身,借黑暗中一點罅隙刺進的微光,瞥見那隻如鬼火的異瞳。
他曾聽聞。
京師蕭家生有一子,異瞳降世,乃國之不祥。
然陛下力排眾議將其留下,後來,此人成了戰場上的不敗將領。
“你是?”姚徵幾乎發不出聲音,“蕭況逢……可你明明是兵部的人。”
“我是陛下的人。”蕭況逢道。
姚徵麵色愴然。
“陛下也知道金陵的事了……看來姚家是真的難逃此劫。”
“交出東西,或許還能保你一命。”
姚徵搖搖頭,“不在我這,這話我沒騙你,隻有我兒子知道他在哪。”
蕭況逢危險地眯眼。
果然聽見姚徵道:“隻有你救他,才能找到字據的下落。”
“你明知我不可能留他性命。”
“救他也是救薛雲妙!”姚徵加重語氣,“司禮監的人不可能放薛雲妙平安回來,你身在京城,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們的行事風格。隻這一次,你放遠汀一條生路,若此後他再作奸犯科,你再殺他也不遲!”
見他還不答應,姚徵哀求道:“蕭大人,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蕭況逢閉眼。
“你打算怎麼做?”
姚徵麵露喜色,急聲:“隻等今夜,他們必會約我明日碰麵。適時我孤身前往,還勞煩蕭大人隱在暗處跟著,隻要能找到遠汀和薛小姐被關在何處,就有機會救他們。”
蕭況逢沉吟:“好。”
……
接近後半夜。
姚徵果然收到了密信,約他翌日在金陵城外相見。
蕭況逢得知消息後,回薛府籌備東西。
同一時間內,金陵城外的破屋裡。
姚遠汀戰戰兢兢了整日,長時間拉高警惕耗費了大半精力,天色一黑便疲憊地倒頭睡下。
薛雲妙卻睡不著,靠著草堆,手一直握著靴內的匕首。
忽然,門被人踹開,先前那兩人走進來。
薛雲妙不動聲色地鬆開手,閉眼裝睡,然後就感覺自己被人抬了起來,一路顛簸不知要去哪裡。
夜晚的林間寒氣濕重,猛獸聲此起彼伏,走了很長一段山路那兩人才停下。
將她抬手一丟,捆緊手腳,便揚長而去。
等徹底聽不到腳步聲了,薛雲妙緩慢睜開眼。
一截白骨映入眼簾!
她幾乎失聲,雙手下意識用力地捂住嘴巴,渾身寒毛直立。
這是亂葬崗。
那兩人把她丟在亂葬崗裡想讓她自生自滅!
薛雲妙從未見過如此血腥肮臟的場景,原本白淨整潔的鞋襪沾著不知是血水還是泥水,發髻散亂,蒼白的小臉臟汙不堪,腥臭味漫進鼻子和舌腔。
她想吐。
艱難地乾嘔,連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
難怪那兩人這麼輕易就放過了她……原來隻是為了讓她死在外麵。
鎮靜……必須要鎮靜。
她強迫地安慰自己冷靜下來,一邊伸手去摸靴子裡的匕首。指尖掐得泛著青白,死死地攥著刀柄,像握著最後一根懸於頭頂救她性命的蛛絲。
狼聲自不林間深處響起,每一聲野獸嘶吼都能讓她渾身一抖,手下割斷繩子的動作愈發慌亂。
終於割斷後。
她倉促站起來,朝著嘶吼聲的反方向一路狂奔,不敢回頭。
薛雲妙一直跑,一直跑。
她的喉嚨乾啞,反上來一股血的腥苦,雙腳在長時間奔跑下被露水打濕,沉甸甸地墜著,往下拽她的身子。可薛雲妙一步都不敢停,以為隻要自己悶著頭往前衝就能離開這裡。
她討厭陰冷黑暗的地方,會讓她想起死前的那幾息裡,身體逐漸被嚴寒替代的感覺。
一旦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薛雲妙用力咬著嘴唇,咬出鮮血來,叫自己清醒些。
理智被消耗殆儘後,身體隻憑著本能再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隻知道這片林子廣闊得仿佛沒有儘頭,無論她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碰。
薛雲妙被樹枝絆倒,摔進泥地裡。
頭上發髻徹底散了,青絲淩亂地鋪下來,遮住臉。
她一動不動地撐在泥地裡,肩膀在抖,嗚咽聲極輕,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好可怕……
哥哥,蕭況逢,
你們在哪裡,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