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微怔,她的丹田被封住了,如今和最尋常的凡人無異。
一旁放著一件青色的男子袍服,散發著淺淡的藥香。
秦黛黛頓了下,拿起來披在身上,擋住源源不斷侵襲而來的寒氣,在房屋內四處走動了一番。
門窗沒有落鎖,卻任憑她如何用力都推不開,應當是被符籙鎮住了。
在房屋的東南側,秦黛黛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草木香,還有……地窖內散發的腐朽味。
是山林中的那處破敗院落!
秦黛黛才猜到答案,身後的房門已被人徐徐推開,溫和的嗓音一如既往:“未下拜帖便冒昧請秦姑娘前來,還請見諒。”
秦黛黛背影微僵,良久悄然探入芥子袋,將靈石嵌入留影鏡中,方才轉過身去。
一襲青色書生袍服的清俊男子逆光站在門口,唇角的笑分明如往日般有禮,今日卻令人無端心生惡寒。
“文大夫,”秦黛黛喚他,而後想到什麼,諷笑一聲,“不,應當喚——”
“文神醫,是嗎?”
文清硯的臉上並無意外,隻是緩步走到一旁的桌椅前,輕輕拂袖,上方的灰塵已然消失:“秦姑娘何時知曉的?”
秦黛黛眉頭緊蹙,如今生祠已毀,地脈靈力再難催動,文清硯卻還能如常用靈力,隻能證明,他亦是修士之身,可她竟看不透他的境界!
可見他鎮定如斯的神情,秦黛黛心中驚怒不已,麵色更寒:“捉狼妖那日,地脈靈力異動;常安失蹤後身上的氣息;還有,你偽裝得了肉身,卻偽裝不了眼神。”
文清硯,不,如今應喚他文鶴了,文鶴垂眸一笑:“秦姑娘當真是冰雪聰明。”
“你將常安如何了?”
文鶴自袖中拿出一張用過的傀儡符,棄在桌上:“他已替我辦完事,我自然不會將他如何。”
“隻是未曾想到,一個農家子,竟身有完好的靈根,天道可笑。”
秦黛黛看著那張傀儡符:“那日文鶴的軀體出現在阿望麵前,也是你操縱的吧?”
難怪岑望說,他行走姿態很是詭異。
一個被剜去膝蓋的人,被人操縱著直立行走,豈能不詭異?
“阿望……”文鶴呢喃了一遍這個名字,手不覺緊攥,“秦姑娘既然在查探那些孩童失蹤一事,我幫了你一把,不好?”
“可真正害死那些孩童之人,是你!”秦黛黛怒斥。
文鶴看著她,良久笑了一聲:“秦姑娘應當是最理解我之人,不是嗎?”
秦黛黛凝眉:“你這是……”何意二字未等說出口,她猛地想起之前查驗的文鶴的肉身。
先天殘缺的靈根。
“看來秦姑娘記起來了,”文鶴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被封住丹田的秦黛黛難以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走近,“殘缺的靈根,每一次修煉的痛楚,升境的艱難,這些,秦姑娘也經曆過吧?”
秦黛黛紅唇緊抿,許久道:“修煉艱難,我便再努力修煉便是。”
“哈……”文鶴陡然笑了出來,他望著她,俊朗的臉龐帶著絲嘲諷與瘋狂,“這便是你們虛偽的修士。”
“你們修界之人,占據靈山秀水,卻自命不凡,高高在上俯視凡人,而我,深入疾苦,拯救萬民於水火,我為何便不能修煉得道?為何隻能活區區數十年?”
秦黛黛:“所以,你妄圖用阿望的血肉,修複你的靈根?”
文鶴笑意微斂,良久道:“秦姑娘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
“最初,我確是這般想的,而他的血肉也的確能令我靈脈內靈氣充盈。”
“可也僅限於此,經年累月,殘缺的靈根無半點好轉,我才知曉,原來,真正的寶貝,是他丹田內那顆與生俱來的金丹。”
然而,在他強取金丹那日,天雷與暴雨驟降,他看著那個渾身是血的孩童,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天雷乖巧地伏在孩童身後。
那孩童不過動動手指,天雷如山砸在他的身上。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可當初以岑望血肉為藥消弭時疫後、百姓蓋起的那座生祠,給了他一線生機。
卻也僅限於讓他如最卑賤的凡人一般,再活上幾年而已。
而唯一的法子便是,換魂。
修士可令自己的一縷殘魂附在法器上,待死後留給後人憑吊。
那這個法器為何不可以是人?為何不可以將自己的三魂七魄全數附在法器之上?
他隻需要一具與他體質相似、並有完好靈根的軀體。
於是,一個又一個身負靈根的孩童被捉來,可無一適合。
最終,他在山林中的一處庭院中,見到了一戶人家,夫妻恩愛,仆從善良,孩童俊秀,不止體質與他合適,更有一條上好的靈根。
那孩童說,他名叫鄭清硯。
秦黛黛震驚地看著他:“這裡,是那個孩童的家?”是眼前這個軀體的主人,真正的家。
文鶴輕輕地撫了下床榻的木架:“他若是乖乖的,我何苦要毀了這裡,親手剜去自己肉身的膝蓋,藥啞自己的喉嚨呢?”
秦黛黛看著他:“可你為何要毀掉生祠?你不想操縱地脈靈力了嗎?”
文鶴諷笑:“凡人微弱的願力不值一提,也太善變,他們今日可以拜你,明日便可以咒你棄你,這一點,秦姑娘不是才體會到?”
“我可以一勞永逸,為何還要討好那些凡人?”
“就連上天這一次也站在了我這邊,雖不知為何,卻讓那個弱小的岑望再次回到這裡。”
一勞永逸,自然是……岑望的金丹。
“你太可怕了……”秦黛黛呢喃,後背升起一股森寒。
“可怕?”文鶴放下手,輕揮袍袖,又是溫和書生的模樣,“秦姑娘可知,我此一生救過多少性命?”
秦黛黛未曾言語。
文鶴也未等她回應:“三千八百七十又三。”
他笑望著她:“用幾個無用的孩童,換一個能拯救千萬條性命的救世主,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秦黛黛嗬斥,“他們的性命,豈能由你來決定?”
“冠冕堂皇,”文鶴嗤笑,“你去問問被我救治的人,若是犧牲幾個無關痛癢的孩童,便能換他們的命,他們願意與否?”
“若是犧牲他們的孩子呢?你可曾問過那些孩子們願不願意犧牲?”秦黛黛望著他,“你又憑什麼覺得,你死了,便沒有第二個第三個能拯救更多人的救世主出現?”
“六合鎮再無修士現身濟世,靈氣也近乎枯竭,全拜你屠殺身負靈根的孩童所賜,若非這般,這群孩童中會否有出色的醫修丹修出現?”
“住口!”文鶴臉上的笑驟然消失,陰鷙地望著她。
秦黛黛迎著他的視線,諷笑:“你知道我說得對,你從來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救世主,不過是一個占據旁人軀體、苟且偷生的惡魂罷了!”
“你給我住口!”文鶴手中驀地出現一團靈氣與濁氣混雜的墨霧,裹挾著巨大的力道,朝她襲來。
秦黛黛僵立在遠處,看著那團黑霧離自己越發得近。
卻在此刻,一道金光亮起,磅礴的靈力瞬間斬斷了門窗的禁錮,生生將整間房屋砍成兩半。
一半留存,一半已然化作廢墟。
臉色蒼白的小少年自空中徐徐落下,俊俏的臉上麵無表情。
文鶴手中的黑霧徐徐消散,他飛身行至秦黛黛身後,扣住她的命脈,而後看向來人。
良久他笑了一聲:“乖孩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