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是怎麼了?這是血嗎?好多血,骨頭也斷了,心臟也不跳了,體溫一直在下降……他們死了嗎?為什麼會死呢?誰會做這麼殘忍的事……天哪,我為什麼要是軍用型!如果我是個醫療用的機器人說不定就……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除了在神經係統裡不住循環的“為什麼”,貝塔沒有任何彆的想法了——它太年輕,從來沒有遇見過死亡,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雖然每個機器人的資料儲存裡都有“什麼叫死亡和如何判定人類是否死亡”這一條,可沒有任何一個機器人會真的想知道或者親眼看到人類怎樣死亡的——那會要了它們的命。
它已經沒辦法協調組成身體的各個部件,即不能解讀自己在說些什麼,也感覺不到周圍的情況——連中央處理器都放慢了速度,快要當機了。它感覺自己要停擺了,它真的想要立刻停擺,那樣就再也不會這麼痛苦了……
弗雷德裡克一直冷淡地站在一邊,還沒從突然被拎上天又丟下來的憤怒中恢複。他眼睜睜看著少年跪在灑滿肉塊的血泊裡,茫然又無助。它黑色的眼睛在夜風中漸漸失去光彩,動作變得僵硬而可笑,最後慢慢垂下一直覆在一名少女臉頰上的手,一點一點低下頭。他覺得不太對勁,一個傀儡,即使是會飛會救人的傀儡也不應該有這種表現,它現在的模樣分明是悲痛欲絕!神哪,有誰見過傀儡會悲痛欲絕的嗎?於是他走過去,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它毫無血色的臉,即使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一片冰涼:“喂,聽到嗎……你怎麼了?”
貝塔猛地抬起頭,它在越來越濃的黑暗中聽到了一絲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無數機器人傾儘一生所企盼的生命活力,它漸漸回想了起來——這是人啊!不行,還不能死,還有人……需要照顧。
我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貝塔的雙眼恢複了神采,肌膚逐漸泛出光澤。它能感受到中央處理器開始重新運作,速度越來越接近標準值。各項功能在迅速恢複,氣溫,風速,濕度,大氣指數,包括昆蟲摩擦翅膀的頻率,遠處貓頭鷹滑行的軌跡,都一股腦兒傳進了它的感官係統,被分解成一組組數據再加以分析……而這一切之外,還有一個溫暖的,生機勃勃的生命體在自己身邊,他的呼吸平穩,心跳有力——那是把它喚醒的人。
“真可憐,那麼殘忍,你一定嚇壞了吧……”它吃力地直起身體,柔聲說,“不要怕,我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沒事了。”說著,它伸出還僵硬的手去握他的胳膊想要給他一點安慰。
弗雷德裡克遲疑了一下,沒有反對。
於是貝塔滿足地揪住“人類”的胳膊回味了一秒鐘並且偷偷拍了照,然後按處理器的指示用最小的力度在對方的手背上溫柔拍了拍以示安撫——儘管那力道使騎士以為它在給自己的白手套撣灰。
“造個墳把他們埋起來吧?還是要把他們的遺體帶回家去呢?真糟糕,我對這裡的民俗不是很了解。”又等了幾秒鐘,貝塔徹底恢複了機動性,它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腳,立刻溫柔地把弗雷德裡克扶起來,小心翼翼幫他吹走衣服上的灰塵和泥土,“如果是機器人就可以回收利用了,可是人類不能這樣……我們需要一個葬禮!我這就去準備,你先休息一下好嗎?”
弗雷德裡克半跪在那裡扶著那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家夥,直到它從冰冷僵硬的狀態恢複正常,也就是又開始神采飛揚嘰裡咕嚕妄圖跟他對話,而且還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把奇怪的工具開始挖坑,他才慢吞吞過去檢查那些屍體——那個自導自演了一出獨角戲的家夥立刻驚恐地跟了上來,亦步亦趨,簡直想要長在他身上一樣,可憐的神態看上去是在擔心他下一瞬間就會死掉。
弗雷德裡克抿起唇,但這一次單純靠表情是沒辦法把這家夥趕走了,於是或者是不想看到它驚恐的眼神,或者是不想再浪費時間,總之他隻能讓對方貼著,蹲下去翻檢屍體——小東西的眼睛嚇得緊緊閉著,可手還抓著自己的胳膊,讓他感覺很無奈。
這支混合了不同裝束不同性彆不同年齡的人的隊伍顯然是一群冒險者或者雇傭兵,為了某個目的在山羊平原上徘徊,卻不幸丟了命。從死亡不久便已經大規模腐爛的傷口來看,他們遇到了某種體型巨大且力量十足的不死生物——不是所有的不死生物都能把獵物咬成幾截的,更何況這是一個裝備精良,分工合理的團隊。
檢查完屍體,他開始搜尋這些冒險者的隨身物品,這一次,終於摸清他意圖的傀儡非常奮勇,幾乎眨眼功夫就把目光所及處所有的雜物,不論完整的還是破碎的,隻要不是血肉,都堆到了他麵前。
“真聰明。”很少做體力活的騎士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誇了它一句。不管聽沒聽懂,對方的臉上立刻煥發出光芒,開始給這些血糊糊的雜物分類,動作迅速的肉眼幾乎看不清楚。不一會兒,連一隻已經被踩得粉碎的小木偶都被拚成了原狀。
弗雷德裡克凝視著貝塔手中漆黑的木製小神像,表情嚴肅起來——這分明是聖殿紅衣祭司親手製作的護身符,他甚至還能感受到裡麵殘存的祝福之力。這種東西造價昂貴,賣價自然更不便宜,而且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一般的冒險者是不可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