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黑水晶棺裡鋪陳著大紅色的天鵝絨軟墊,隱約能看見裡麵的少年麵容恬靜,靜靜躺在雪白嬌豔的玫瑰中間,嘴角帶著微笑,仿佛沉浸在甜美夢鄉。
艾微兒排開身邊的兩人走上去,舉起雙手,一連串晦澀難懂的咒語從她嘴裡吐出,暴風驟雨般拍打著忽隱忽現的結界。隨著最後一個音符從女孩的口中蹦出,水晶棺應聲而裂。最後走進來的羅傑終於看清楚了,那個怎麼看都不會超過二十歲的少年身披象征最高成就的魔導師黑袍,雙手在胸前交叉,握著一根通體雪白,雕刻著生命之樹的法杖。隨著水晶棺的破碎,他燦爛的金發和簌簌滾落的玫瑰花瓣一起順著台階瀑布般流瀉,映得陰暗的地下室熠熠生輝。
“金發黑袍,聖杖阿迪亞。”艾爾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輕輕說,“光明神在上,我們找到他了!”
二十年前的神魔戰爭,穿黑袍指揮骷髏軍團的艾維爾曾經是所有祭司和騎士的噩夢。尤其是戰爭的後半段,他從某個叛徒那裡得到神器聖杖阿迪亞,囂張地公告全天下的那段日子——年輕的聖騎士們默默看向眼前的死者——雖然知道艾微兒就是艾維爾,或者起碼是他的一部分,可是看到真正的本人,和看到部分靈魂的宿體,那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大家心知肚明,艾微兒並不是完全的艾維爾。
經常被用“可愛的”、“聰明的”、“柔弱又無助的”詞來形容的艾薇兒小姐,或者部分艾維爾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屍體和飄落滿地的玫瑰花瓣——失去了魔法的保護,花瓣正迅速凋謝,枯萎,失去原先鮮嫩的色彩,然而屍體的麵容依舊安詳美麗,仿佛時間已經在他的周圍凝固,最厲害的魔法也不能撼動分毫——最後,女孩優雅地轉過身,攤開手對聖騎士們說:“居然有人願意為我準備水晶棺,還有這些花,還有這個複活陣……哦!真是太……太……太叫人惡心了!”
女孩終於從結結巴巴堪比夢遊的狀態恢複過來,她一下子清醒了。於是史上最偉大的死靈法師(的一部分靈魂的宿體)撲到那個失去光彩的水晶棺上,不由分說地把那些已經看不出形狀的乾花從自己的屍體上撣開:“洛克文奇我的父!這太叫人受不了了!我用生命起誓,一定要宰了這個讓人死都不安寧的混帳貨!到底是誰!哦!可惡的玫瑰!既然這樣愛我,難道都不知道我有嚴重的花粉過敏嗎?哦!就不能給我點毛毛草或者兔子尾巴嗎?”
“什麼叫毛毛草和兔子尾巴?”
拯救了冷場尷尬的是貝塔,它剛從看見屍體的臨近停擺狀態還原——畢竟屍體的主人正在那裡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發著牢騷,顯然活得很快樂很活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悲痛——人類都這麼堅強,身為機器人還這麼脆弱是應當感到羞愧的。
“死靈法師們夢寐以求的兩種實驗原料,很難找。”羅傑好心地解釋道。
弗雷德裡克看了一眼四周,吩咐說:“銷毀這裡,準備撤退。”他的語氣焦躁,這漫長的一天實在是夠受得了,他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與此同時艾微兒叫嚷起來:“你們可真是太殘忍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自己呢!我都快忘了自己原先長什麼樣了!”
“這是一個複活陣,你現在有辦法複活自己麼?”壓根無視女孩的抗議,弗雷德裡克忽然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艾微兒背對他們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抓起花瓣扔出去:“彆蠢了,早知道要複活的是我,根本就不需要費這麼大力氣。”
這時跑上去檢查屍體的貝塔驚呼一聲——法師袍的下麵,是空蕩蕩的軀殼,沒有內臟,沒有骨骼,也沒有應當流淌在無數血管中的鮮血,哪怕是曾經的鮮血。那是一具綿軟而空白的□□。
“這不可能!”小機器人扶起永遠不會醒來的金發美少年,仔細端詳著他的五官和神態,反複為他測量體溫和脈搏,一遍一遍地問道,“……為什麼會這樣呢?還有體溫啊!”
“體溫?”艾微兒猛地抬起頭,她瞪大眼睛,露出真真切切恐懼的表情來——這是小機器人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種表情——接著女孩喊道,“哦不!洛克文奇啊!奧爾蒂斯——哦不!”
“喂!你到底想說什麼!”
弗雷德裡克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衝了上來,聖騎士們把女孩圍住,簡直是又驚又怒地問她。
“給我劍!給我劍!”女孩尖叫著,揮舞著雙手,最後她似乎冷靜了一點,一指自己原本的身體,“破壞它!砍碎它!毀掉這個陣眼!他要複活了!”
“誰?”弗雷德裡克看了看屍體,又看了看艾薇兒,皺著眉頭說,“你不是說不會複活麼?”殺死一個死靈法師是很簡單的事,可是人都死了還要破壞屍體,不管是誰的屍體,對視榮譽勝過生命的聖騎士來說,都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辦到的。
“我不會再複活了。”艾薇兒壓低了聲音,驚恐地盯著祭台上自己的身體。貝塔震驚地發現懷裡的屍體動了動,胸口竟然開始緩慢地起伏起來——他在呼吸——可是他根本沒有呼吸器官!於是被搞糊塗的小傀儡一臉驚慌地抬起頭,向人類求解——這可真是太荒唐了!這個世界完全顛覆了它原先的理論基礎。然而它發現剛才還在自己眼前的艾薇兒小姐已經不知不覺離自己和屍體遠遠的了。
“可是有彆的東西要複活啦。”艾薇兒躲在弗雷德裡克身後,露出一隻腦袋給他打氣說,“不要猶豫了!我可以借彆人的身體,彆的什麼人也可以拿我的身體——這可太惡心了!誰也彆想亂動我的身體……貝塔,你還愣著乾什麼!快點下來!”
貝塔立即遵從了女孩的命令——活人永遠比死人重要,何況它的邏輯已經有些錯亂了。小機器人迅速離開了那具詭異的,按照人類的說法應該是“鬨鬼”的屍體,用最快的速度奔到眾人身旁。然而比起無恥的死靈法師,傀儡的表現就顯得可圈可點值得讚揚了——它背對眾人擺出了一個守護的姿態,十分勇敢地說:“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