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石城的春天,我又來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在這座臨海的小鎮,安眠著我的摯友。
天似乎暖起來了,陽光落在頭頂,我隔著濃厚的海風感受到了遙遠的溫暖。
可我還是裹緊了風衣,帶著山腳下阿婆賣的鬱金香向山坡上走去。
那座墓碑被擦的很乾淨,旁邊填上了一塊新的石板,深青色的,不同於旁邊舊碑的飽經風霜,顯得要更板正,更小巧。
我蹲下身,在兩塊碑間鋪滿鬱金香,順便撿起原本放在石板上已經枯黃的花束。
我知道,他來過了。
002
我的能力早已融入我的軀殼,以至於我早已對身側忽明忽滅的幻影習以為常。
有時我甚至會生出在俯視眾生過往的奇怪感情。
當然,這份對四周環境的遲鈍對一個殺手來說無疑是危險的。但我並不擔心。
我即將新生。
————回去的路上,街道上都是熱鬨的人群和歡笑的喧鬨。
打聽了才知道,是小鎮上的周末狂歡節,晚上還有篝火晚會。
我走在其中,考慮這是不是應該像他們一樣笑一笑,猶豫了一路,到底還是沒能融進去。
算了,本來就是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登上了那輛火車,白煙在頭頂漂浮,樹木與樓房在更快地退後,退後,直到消失在地平線的遠方。
手機響了兩聲。
眉蛾發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消息,紅點狂跳不止。
我點開,原來最後一次回她的消息已經是在前天了,來不及看完她的消息,先心虛的選了一個自以為無辜的貓貓表情包發過去。
【小白蛾:誒呀,還知道回我呀?我還以為你也要放棄了呢~】
【飛鳥:怎麼敢啊,我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嘛?】
【小白蛾:你最好不是~東西就緒,什麼時候動手呀~】
我沉默著,特地做的新美甲輕輕敲著屏幕。
“……小姐,小姐?”
不知道為什麼就發呆了,聲音在頭頂響起的時候著實嚇了我一跳,不過常年的殺手生活早就造就了我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
感謝組織的培養,才不會讓我難得的遠門都要丟個人。
我不動聲色的將手機搭在小腹上,自然的卡著死角關閉了屏幕,笑著看向列車員:“您好,有什麼事情嗎?”
對方詢問我是否需要飲料泡麵瓜子花生米,我隻能微笑示意不用。
於是他很快地離開了。
我沉默著,垂眸輕按屏幕:
【飛鳥:等我通知。】
而後拿起我那隻小小的皮箱,步履輕盈的走向車廂。
……又要上班了。
003
直到死時,他大概都沒想到自己的偽裝是怎麼暴露的吧。
我抬腳輕輕踩在“列車員”已然沒有起伏的腹部,乾脆利索的借力拔出我的刀。
……又臟了。
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兩聲。
特殊鈴聲,是“那裡”的人。
【037:有人跟蹤,注意防備。】
我隻覺得無語。
【聽雀:真快,正好趕上我的頭七。】
對麵大概是被我嗆住了,沉默了許久才回複道:
【037:抱歉,下次注意。】
我冷笑了聲,也懶得跟他計較了。
“下次注意”。
———乾脆下次在我的頭七注意吧。
我平淡的忽略了組織中人這麼簡單的掌握了我位置的問題。
我體內的每一個芯片都證明著這具身體並不屬於我。
年少輕狂時的逃離並不是徹底的逃脫。
我不要短暫虛妄的自由,我要掙脫一切束縛,永遠的將它掩埋。
我要徹底宣告勝利。
——所以我重新植入了芯片,親手動刀,縫線有些歪歪扭扭,沒有阿音的手巧,醜了些,不過我不太在意。
疤痕在我腕間的飛鳥紋身下隱隱綽綽。
我依舊沒有同意回到城中心,若即若離——這才是身為“叛逆期”的聽雀該有的樣子。
但毫無疑問,這份“示好”得到了某些人的認可。
年紀大了的老男人,總是這麼自信的覺得可以像小時一樣輕易掌控一個他自認為需要依靠他人寄居的女孩。
——感謝他的自信,我才能得到那個最關鍵的情報。
我的唇角微微勾起,指尖輕輕撫摸我腕間的疤痕,隱隱約約的刺痛尚存——大概是我的手法實在不如阿音吧。
……畢竟她是那樣明亮又溫柔的天才。
身為【將息】位居前列的殺手,遇到任何刺殺都不意外,我早就不再試圖數清楚自己結下多少仇了。
與【將息】共存的每個日日夜夜都永無安寧,組織的針對——或者說“他”的針對,不過是添了一把無關痛癢的傷罷了。
反正早就不痛了。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末車廂,借著洗手間的水流衝洗乾淨我賴以生存的寶貝,收進手提箱,不急不慢向前走去。
殺手可不負責收屍,反正查出來倒黴的不是我。
主觀上,我恨不得越亂越好。
越亂,我的計劃就越穩妥。
列車在雲間海邊穿梭著。
光點就在前方,我卻平靜著垂眸,並不看它。
天色漸漸暗了。
004
推開酒吧的門時,天上已經在落雨了。
我其實不太喜歡雨,總能勾起我許多不算美好的回憶。
黃昏中的酒吧因為我的提前叮囑早早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此刻安靜的如同平淡的夜晚。
我推門而入,對空蕩蕩的大廳毫不意外,在吧台上放下了手提箱,打開,慢悠悠的擦拭我的寶貝們。
院門後傳來貓貓狗狗交疊的叫聲。
我走過去,推開了門。
雨幕不算大,遮不住我的目光,隻是滴滴答答在身上落下一個個斑點。
阿樹似乎並不意外我的到來。
他看到了我,半人高的大金毛正在撲他的腿,狸花貓躍上他瘦削的肩頭,一身的毛絨絨讓他轉身的動作變得狼狽又滑稽。
他半彎著腰衝我笑:“老板娘,你回來啦。”
殘陽落在他身上,鮮紅的,金黃的,連同頭發都像是鍍上了光點,他的笑容燦爛如舊。
於是我點點頭,也露出一點笑來:
“山栝死了,上麵給了你什麼?”
阿樹似乎一愣,大約是黃昏的陽光太刺眼,我甚至以為自己在某一瞬看到了他僵硬的嘴角。
但這個一閃而過的想法很快被推翻,因為青年已經重新笑了起來,輕快的聲音簡明扼要:“我的姐姐。”
“那暴露我和梁野在這裡的暫居地和行動路線,又給了什麼?”
“……解藥。”
“幾天的。”
“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