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歲的雨虹正準備上小學三年級。上學對她而言是一件多麼愜意而又幸福的事,每天背著書包從家走到教室隻需要兩分鐘時間,因為家就在學校;走在校園裡,雨虹的頭總是昂得高高的,這不僅因為她每學期都可以拿到紅黃相間的獎狀,更重要的是——媽媽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小鎮遠離縣城,四周都是青青的山,放眼望去,總是青蔥一片……在那個年代,許多響應號召支邊的青年都放棄了城市生活,選擇到農村、鄉鎮工作,雨虹的父母也隨著股潮流離開家鄉來到這個邊境小鎮,她和哥哥就出生在這裡,成績優秀的哥哥雨鵬剛剛考上縣城的重點中學去了。學校裡大部份老師都是本地人,放學後,大多就各自回到分散在小鎮四角的家。每到放學,本來不大的學校卻顯得格外空曠,空氣是自由的、陽光是自由的,連吹來的風也是自由的……這時的雨虹總喜歡到操場邊那些高大的桉樹下玩螞蟻、挖些小草當秧苗,在空曠土地上“栽種”……隻是,雨虹這種自由自在的快樂因為少了玩伴而顯得孤單!
又一個新學年到來,聽媽媽說,學校裡來了一位新老師,也要住在學校。聽到這個消息,雨虹彆提有多高興,連忙追問媽媽:“媽媽,他家有小孩嗎?”媽媽笑了笑,摸了摸雨虹的頭:“雨虹是想有個玩伴是吧?”,雨虹嘟著嘴:“哥哥又不在家,隔壁的哥哥姐姐們已經是中學生,我都沒有玩伴……”,媽媽笑著拍了一下雨虹:“小家夥,這下你高興了,他家有兩個小男孩,不過你可彆欺負人家……”,“耶!……”雨虹歡快的跳躍著跑出房間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秋秋和玲玲,自己再也不用羨慕她倆家住得近了。媽媽笑著望著雨虹的背影:雨虹要是有個妹妹該有多好……
周末的隊日活動結束,雨虹象往常那樣溜到辦公室找媽媽,這是教師子女的特權。辦公室簡陋而空曠,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到書桌上,不時隨著窗外的樹影搖動。辦公室裡桌子對著桌子,老師們頭對著頭。簡單的設施中充滿著簡單的情感,辦公室裡除了批改作業的沙沙聲外,也常常會傳來老師們相互調侃的笑聲。雨虹輕手輕腳的走到媽媽身邊坐下,拿了本故事書開始看。可隨即被新來的林柏青老師的聲音吸引了,他正站在電話前講電話。林柏青老師是新來的教導主任,任全校的政治課。這是個雨虹見過的、除了父親之外長得最好看的男人……課堂上,林老師那隨著發聲移動的喉結、清澈而銳利的目光、黑板上瀟灑而剛勁有力的字體,都讓雨虹對林老師產生了一種敬畏……把目光往下移,雨虹看到林老師身邊站著的那個單薄男孩——他怯懦拘謹的站立著,一雙大眼睛惶恐的悄悄張望著辦公室裡的人,雨虹的目光與他相遇時,他飛快的垂下眼簾,猶如一隻受驚的幼獸。林老師放下電話,徑直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完全沒有發現身邊這個男孩……男孩把手指放在唇邊輕咬,爾後輕輕挪了挪腳步,不聲不響的又站到林老師身邊,林老師這才發現了他的存在。“季航,有什麼事嗎?”,林老師輕聲問道,“季航,很好聽的名字哪”雨虹在心裡滴咕,那個叫季航的男孩低聲說了句話,林老師似乎沒聽明白,他把頭湊近季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季航突然一下子提高了聲音,把整個辦公室裡的老師都驚得抬起了頭:“給我錢,我要去買鹽……”,林老師訕訕的站起身,伸出手準備摟住季航,可季航一偏頭,林老師的手落了空……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裡的老師麵麵相噓,還是年紀最長的王老師先開了口:“可憐的孩子……”,大家歎了口氣,然後又低下頭開始各自的工作。眼前發生的一切,讓雨虹好生奇怪:為什麼要說可憐?哪裡可憐?她睜著圓圓的雙眼望著大人們,想弄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事,可看到伏案工作的老師們,雨虹隻能把疑問留在心底……
沒幾日,雨虹便從大人們斷斷繼續續的交談中聽出了個大概:季航是林老師的長子,11歲,上小學五年級,他還有個弟弟,才三歲。和雨虹的父母一樣,林老師也是支邊的青年。十多年前,父母在老家給他訂了門親事,女方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林老師和家裡抗爭無用的情況下,在結婚的第三天就離開了家,之後五年沒再回去,所以,四歲之前的季航從沒見過爸爸。之後,林老師與另一名女教師產生了感情,他向老家的妻子提出了離婚……在哪個年代,離婚是多麼可恥的事,父母以死相逼,硬是從幾百公裡外帶著他的妻子、孩子來到學校。之後,季航留在從來沒見過的、陌生的父親身邊,而母親還是隨著長輩回到了老家,這一走又是三年。三年間,季航又沒了母親,母親也成了陌生人……後來,在長輩的威逼下,林老師終於將妻子接到學校當一名後勤員工,一年之後才有了第二個孩子。這場紛爭的結果是,季航再也無法開口叫爸爸、媽媽……
很快,雨虹也見到了季航的媽媽,這個被稱之為向阿姨的中年女子。她長著高挑的身材、五官標致,皮膚白晰……怎樣看都不失為一個美人,隻是眉目間有淡淡的憂鬱和怯懦,與人對話的時候,目光是躲閃的,總是卑微的頷著胸,嗓音總是細細的,細得讓人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