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笑了笑,也沒多說,看他靜靜畫完這張。
李香庭把畫遞給他。
老道接過來:“這是個什麼畫?線不成線,人不像人。”
“速寫,西方的。”
老道搖頭又笑了:“哪有我們中國畫好。”
“各有千秋,都好,”李香庭起身,“送給你,有緣再見。”
老道收下,見他要離去,囑咐一句:“小公子,凡事莫要太執著,你為玉,人為石,硬碰硬,傷得還是自己。”
李香庭似懂非懂地看著他:“謝了。”
再回禦酥齋,明珠已經離開了。
李香庭準備走回家,順便看看街景,誰料路過個古董店,沒忍住進去,一待就是兩小時。等他回過神,再看外麵,已經天黑了。
李仁玉攜家眷正襟危坐在客廳,見李香庭回來,臉板得更沉。
李香庭走到人跟前:“爸,月姨。”
月姨笑著應了聲。
李香楹和李香岷隨後喚:“二哥。”
李香庭高興地看向弟弟妹妹:“我給你們帶了禮物,等——”
李仁玉重重拍了下桌子,打斷他的話:“你給我跪下!你去哪了?國外讀幾年書把你讀野了,一回來不往家趕,出去到處瘋,你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長輩?”
“我在外麵逛逛,忘了時間,對不起,”李香庭看到月姨身後的明珠朝自己撇嘴,“不過你們都不在家,我自己待著也無聊,不如出去走走。”
“你乾脆在外麵彆回來了。”
“我倒想,一回來就讓跪,什麼時代了,還動不動讓跪。”
李仁玉拾起旁邊的煙缸子就砸了過去。
李香庭躲得快,煙缸子滾落很遠,停落在牆邊,他感慨一聲:“這麼結實,什麼材質。”
小姐丫鬟們在邊上看熱鬨,心裡暗笑,卻一聲不敢出。
李仁玉手指著李香庭:“你故意氣我還是腦子缺根筋?念書念傻了?”
月姨勸說:“老爺,彆動怒,還是孩子,哪有不貪玩的,平安到家就好。香庭這麼多年沒回來,對外麵感興趣也情理之中。”
“你就慣著他,養成這無法無天的德行。”
“怎麼就無法無天了。”李香庭自言自語。
李仁玉怒道:“你在那嘟囔什麼?看看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披頭散發,成何體統!我看你才是往回活了。”
“著裝打扮,各人自由,這您也要說。”
“你聽聽,”李仁玉手指著他,麵朝向月姨,“翅膀硬了,句句頂嘴。”
月姨仍溫柔地笑著:“孩子這麼多年不在身邊,頑劣點正常,以後再好好教就是了。不早了,叫下人準備上菜吧,有什麼話吃完再說,孩子們都餓著。”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
李仁玉板著臉默認了,擺了下手,叫李香庭:“趕緊滾,去把你這雜毛紮起來。”
月姨朝兒子使了個眼色:“香岷,帶哥哥上樓先梳洗,等會下來吃飯。”
李香岷立刻朝李香庭招招手:“二哥,走。”
李香庭回到自己的房間,乍一看與離開時無差彆,再看,兩個皮箱好像被人翻動過。
“香岷,誰來過我房間?”
“二哥,我說了,你可彆跟爹鬨,”李香岷吞吞吐吐的,“他還挺生氣的。”
李香庭聽得雲裡霧裡。
“就是,”李香岷歎了口氣,“你還是去閣樓看看吧。”
閣樓放著他帶回來的畫,李香庭有種不好的預感,直衝上樓。
漂洋過海不易,李香庭隻帶了最滿意的回來,如今,少了大半:“怎麼隻剩這些了?”
“有些畫……爹差人扔掉了。”
“扔了?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
李香庭氣勢洶洶地下樓,質問正在喝茶的父親:“為什麼扔了我的畫?”
“你那些也叫畫,”李仁玉輕哼一聲,放下杯子,不屑道:“傷風敗俗的破爛玩意,再讓我看到,還給你一把火全燒了。”
“你燒了我的畫?”李香庭震驚地看著他。
“你要畫畫,我沒阻攔,出國留學,也沒阻攔,可你畫些什麼不倫不類的東西?流傳出去,丟光了李家的臉。”
“我畫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了?要你這麼評價。”
“你還裝!”李仁玉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你那些畫能拿出去見人?丟人現眼。”
李香庭懂了,據他所知,國內對人體畫接受度很低,數千年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是難以輕易改變的,他不奢望能被支持、理解,但希望自己仍有創作的自由。
“爸爸,藝術沒有什麼風格好壞,隻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我們可以慢慢聊,我在法國接受了很多先進的思想,有很多事,想跟你們分享。可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李仁玉唇線緊抿。
“那是我的私人物品,再看不慣也不該私自毀了!”
“彆說了!飯也彆吃了,你給我跪祠堂去。”
月姨見李仁玉脖子都氣粗了,對李香庭勸道:“不過是一些畫,你爸身體不好,彆氣著他,快認個錯。”
“我不去,我沒錯。”李香庭坦然看著李仁玉,“錯的是你。”
李仁玉拍案起身,邊咳邊喊:“華叔!”
華叔顫顫巍巍過來:“老爺。”
“帶人把這個逆子拖走。”
華叔看一眼李香庭,遲遲沒有動作。
“你也要反了?”李仁玉瞪他。
李香庭無奈地看著父親,說什麼反了,搞得自己跟個皇帝似的。這怕是一言兩語說不通了,他雖不講究什麼體麵,卻也不想被生拉硬拽,為難旁人,乾脆轉身走了。
“上哪去?”李仁玉問。
“祠堂。”
……
半夜,李香庭被凍醒,坐在蒲團上,看向案上立著的先人牌位,深深歎了口氣。
這麼多年過去了,李仁玉還是老樣子,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忽然,聽到外麵有動靜。
“誰?”
門被推開一個縫。
一盤糕點被推了進來。
李香庭倏地打開門,嚇了外麵的丫鬟一跳。
是個生臉,約摸十五六歲的模樣,彎腰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穿著水青色小褂,紮了兩條麻花辮,抬頭瞧他,一對瑰麗動人的桃花眼裡透著驚恐與無措。
“沒見過你,什麼時候來的?”
丫鬟見鬼似的,爬起來倉皇而逃。
李香庭探頭望過去:“跑什麼?”
人已經沒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