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事(1 / 2)

麥子戲社 Uin 7871 字 11個月前

鄔山月被送去了醫院,她十分配合醫生治療,在眾人懈怠之際,偷偷逃了出去,跟一輛貨車離開了滬江。她沒臉回娘家,獨自來到一個北方小鎮。

一個女人,身無分文,沒有了白手起家的資本和毅力,又身懷六甲,她隻能先找個輕鬆的工作糊口。

生下鄔長筠後,鄔山月便入了風月場,憑著一張漂亮臉蛋,攏了不少客。

她需要錢,很多錢,不管生活,還是複仇。

這些年來鄔山月身旁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大的有七十多歲。她的情緒一直不穩定,經常對著鏡子嘶吼,到處砸東西,有時候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打。

鄔山月還給鄔長筠起了個名字——鄔玉霖,取那兩人名中的字。她一遍遍同她重複曾經遭遇的事,一遍遍將那幾個仇人注入女兒的靈魂裡,要她和自己共沉淪。

最終,鄔山月死在了一個包養自己的賭場老板的床上,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官府忌憚那老板勢力,不了了事。

那時,鄔長筠才五歲。

那個男人她熟,時常在家裡過夜,還會差人送好吃好喝的來。鄔長筠最喜歡巧克力,聽說是洋玩意,包裝很特彆,裡頭黑黑的,又苦又甜,一塊能舔幾個小時。

鄔山月房間總是半夜傳出怪音,像笑又像哭。她偷偷看過一次,就見老板騎在母親身上,手握住她的脖子,要把人勒死似的。

鄔長筠拾起板凳上前就要砸,被老板反踢了一腳,後腰撞到桌角,至今都有道疤。

鄔長筠不知道母親是為了什麼死、怎麼死的,也沒人調查,隻說鄔山月是害了臟病,匆匆就埋了。連這些年攢的錢也不知去向。

賭場老板的妻子是個好人,把鄔長筠送到一個沒孩子的朋友家。這家條件不錯,頓頓能吃到肉,鄔長筠過了一段相對安逸的日子。不料養母忽然懷孕了,一天夜裡,她正睡著,被叫起來,說是去走親戚,走著走著,走進一個鄉下老頭的家裡。

她被賣了。

老頭孤身一人,沒結過婚,身上有殘疾,沒了右眼珠,眼眶深凹,有點瘮人。

鄔長筠每天都被打,老頭愛喝酒,喝高興了要揍她一頓,不高興了還得揍一頓。她逃過一次,被全村的人追了回來,三天三夜沒給一口吃的。

飯比天大,她央求、保證、發誓不會再逃,老頭酒喝多了,也就把她放了,還給了她半隻燒雞。

燒雞太香了。

她快要把骨頭都吞進肚子,甚至覺得,為了這一口吃的,挨點打也不虧。

老頭脾氣雖陰晴不定,但至少吃喝過得去,鄔長筠養得白白胖胖,越來越水靈。

原以為日子忍忍也能過,但一天夜裡,老頭醉了酒,爬上她的床,騎在了她的身上,手往衣領裡伸。

鄔長筠不懂這些事,但想起了母親。

她以為這酒鬼要勒死自己,奮力掙紮,卻被連扇好幾巴掌,小小的臉又紅又腫,左眼還睜不開了。

老頭見她不再掙紮,拍了拍她的臉蛋:“乖,等會喂你肉。”說著就去解褲子。

鄔長筠見他鬆開自己的一隻手,立馬從枕頭下拿出藏著的剪刀,毫不猶豫地插進了他的脖子裡,又拔出來。

血噴得她渾身都是。

老頭張著嘴,說不出話,捂著脖子很快就咽氣了。

鄔長筠好不容易才推開身上的死人,想要跑,又怕村民發現,再把自己給追回來。

這兩年跟老頭養雞牽牛乾農活,力氣大了不少。但到底還是七歲小孩,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頭拖到外麵,拿繩子綁到推車上,用麻布蒙住。趁天還黑,拉到亂葬崗,挖了個坑把人埋了。

她再回去,把床上帶血的被褥床單全扯下來,塞進鍋灶燒了。

天色微明。

鍋裡的水開了。

外麵傳來人聲:“於老頭,這麼早就做飯。”

鄔長筠怕人起疑心,故意到院裡搬柴火:“劉二大爺。”

“丫頭,煮什麼呢?”

“粥,二大爺來吃點嗎?”

“不了,我趕集去。”

“路黑,慢點走。”

“好,你忙著吧,晚上叫於老頭帶你上我家吃飯。”

“等爹醒了我告訴他。”

人走了,鄔長筠抱著柴火進去,往鍋裡添了半碗米。

她站在灶前看著米湯,直到公雞打鳴。

鄔長筠去老頭房裡,把能找的錢都裝到身上,又把昨晚吃剩的饅頭帶上,關上門,衝屋裡喊一聲:“爹,我馬上回來,你等著。”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忽聞一陣狗哼,看過去,見栓在地樁上的小黃狗正看著自己。

平日裡老頭不僅打自己,也打狗,還動不動揚言要吃了它。這家夥能活著,全靠自己給的一口剩飯。

她決定最後喂它一次,掰了半塊饅頭給它,再卸下它脖子上的鐵鏈,才離開。

剛走到村口,小黃狗跟了上來。

鄔長筠停下:“回去。”

小黃狗不走。

鄔長筠拾起石頭砸過去嚇它,小黃狗嚇得退後一步,又跟上來。

“不許跟著我。”

“滾!”

她自己逃路都難,哪還顧得上狗,也沒吃的給它。見小黃狗不依不饒又貼過來,衝屁股猛地就是一腳,小黃狗嚎叫著退到草叢邊,可憐巴巴地看她。

鄔長筠拾起一根小樹枝,假裝要打它:“找個好人家,再過來打死你。”

小狗再也沒跟上來。

……

鄔長筠一肚子火,想起過去那些破爛事就糟心,還有那個蠢過頭的母親,真是無能又窩囊,在男人身上栽了一個跟頭不夠,還要不停地往坑裡跳,成天嚷嚷著要報仇,一事無成,還把小命不明不白地丟了。

鄔長筠常想:死的早,對她來說未必是壞事。

男人,沒一個靠得住。

可愚蠢也不是她的錯,怎麼能把罪怪在受害者身上。

冤有頭,債有主。

她又接一盆冷水消消火,好好洗了洗一身的晦氣。

披上衣袍,睡覺去了。

……

月姨忽然驚醒,汗濕透了薄杉,她起身去喝口水,隻覺得渾身沒力氣,頭暈眼花的,最近老是這樣,莫名倦得很。

她喝下半杯水,又回床睡下,輾轉許久睡不著,看一眼旁邊酣睡的李仁玉,頭又疼了起來。

月姨最近總失眠,第二天沒精打采地早起,守著孩子們吃飯。

李香楹雖是李仁玉第二個老婆生的,但還算乖巧孝順,一直稱自己母親。她沒女兒,這孩子又是自己一手帶大的,頗有感情,也一直視如己出。

李香文和李香庭都是李家第一任太太所生,李香文與李仁玉經營理念不同,當初為其販賣大煙的事吵鬨了無數回,最終離家去了廣州拓展生意,很久才攜妻兒回來一次。可李香庭就不一樣了,他如今人在眼前,背後又有姥爺家支撐,是李香岷眼下最大的威脅,好在這孩子沒出息,整日隻想著畫畫,還動不動把李仁玉氣個半死。月姨雖嘴上幫說好話,但看父子兩關係嚴峻,心裡不知有多高興。

飯桌上,李仁玉不見李香庭,問:“老二呢?一夜沒回來?”

月姨答:“說是要搬走,找房子去了,一大早飯都沒吃就走了。”這一出,可把她高興壞了,身體雖不適,胃口卻好了幾分。

李仁玉板著臉:“混賬東西。”

月姨道:“孩子大了,想要自由,也能理解。”

“你就彆替他說話了,這臭小子就是想脫離掌控,出去住,不知道野成什麼樣。”

“那等香庭回來,我再勸勸他,你可不許再動怒了,把身子氣壞了,我們怎麼辦,這一大家子都指望著你呢。”

李仁玉不說話了,看向乖乖吃飯的李香楹和李香岷,笑起來:“還是老三老四聽話,多吃點。”說著,給二人分彆夾了煎蛋。

“謝謝爸爸。”

……

晚上,李香庭回來跟李仁玉提了出去住的事,見他不動聲色,反而奇怪了,問道:“您不罵我?”

李仁玉看都不看他,隻叫華叔過來:“把東西拿來。”

華叔去了書房,沒一會兒便出來了,帶個文件袋。

李仁玉接過來,扔到李香庭麵前:“打開。”

“什麼?”李香庭從裡麵拿出張紙,是任職書,滬江藝術專科學校。

“我托人給你安排了一份工作,去大學做老師,教油畫,你的專業。既然不想繼承家業,那就找個體麵正經的工作。後天去上班,再待兩天不乾了,我打斷你的腿。”李仁玉見他沉默,複又道:“啞巴了?”

“您都安排好了,我還有什麼話說,再吵一架,您又要發瘋。”

李仁玉嗤笑一聲,朝向月姨:“聽聽,能說會辯的,喝幾年洋墨水,長能耐了,說一句頂一句。”

“香庭啊,你爸爸也是為了你好,這個工作很適合你,你看,他都退一步了,你也彆硬著了,家和萬事興。”

李仁玉:“你太奶奶要過來住些日子,這段時間,你給我老實在家待著,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李香庭一聽,完全不顧上工作的事了,開心地問:“什麼時候到?”

“後天下午。”

太奶奶不喜城市生活,一直住在梧川老家,自己歸國這麼久還沒來得及去探望,昨日才想著去一趟梧川,今日就得到這個好消息:“我去接她。”

“你先去學校報到。”

李香庭對做老師不反感,很多同學回國都投身教育行業,自己也曾考慮過,但又怕擔不了這麼大責任,如今事擺在麵前,去試試也不錯,能夠畫畫,還能和很多同行交流。

他答應下來。

“既然是本行,就好好乾,你是個成年人了,要為自己和彆人負責。”

“我知道。”

……

李仁玉給的任職書上寫的是講師,可到了學校,李香庭才發現自己成了教授,儘管履曆豐富,但初來乍到,這個職位對他來說還是太高了,便主動找校長,降為講師。

對於這位突然降臨的關係戶,大家都議論紛紛。

迎接會上,李香庭簡單介紹自己一番,校長和教導主任發表完講話,便讓一位老教授帶他走走,介紹學校及教學情況。

李香庭比這些學生大不了幾歲,長得又少年氣,跟在老教授後麵,乍一看,像老師領著學生。

他們從辦公樓走到圖書館,又到教學樓。

學生們在上課,不便打擾。

李香庭透過窗戶看到他們的畫,實在是……差極了。

“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