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
冬雪初落,臘梅吐蕊。
天還沒亮,陶家茅草屋上升起騰騰青煙,逆雪而上。
一大清早,陶青魚被方霧從被窩裡掏出來。渾身的熱氣觸及冰沁的冷氣瞬間消散,他凍了個激靈。
陶青魚眯著眼睛,一半意識還在夢裡。
“小爹爹,要賣魚嗎?”
“今兒個不賣。你不是要上縣裡嗎?”
陶青魚將腦袋一捂,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去縣裡又沒事,用不著這麼早吧。我再睡會兒。”
方霧:“你二嬸來了。”
陶青魚身子一僵,噌的一下抱著被子坐起來。嘴上飛快道:“起了,我起了。”
往門口一看,什麼二嬸,他小爹爹嚇唬他的。
陶青魚:“嗚……”
方霧看他撒嬌,雙眼含笑著彎腰,輕輕將他臉上壓著的發絲彆在耳後。溫柔道:
“哥兒乖,當是去玩兒了。聽說還備了點心吃食,咱去嘗嘗好不好吃。”
陶青魚腦袋往他小爹爹肩上一磕:“好……”
唯有剛睡醒的哥兒才見得著幾分兒時愛撒嬌的模樣,方霧最是稀罕。
家裡忙。一家人的吃食要做,豬要喂,衣服還要洗……活兒多得很。方霧叫醒了人就出去幫忙。
門關上,陶青魚木木呆呆看了混著稻草的泥巴牆壁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收拾好自個兒屋子,陶青魚端著竹筒做的水杯,叼著牙刷去院裡。洗衣服的石台子邊有個水溝,家裡人都在這裡刷牙。
長輩都起了,茅草屋擋不住各屋的聲響。
緊接著,陶青魚身邊過來了三個迷迷糊糊打著嗬欠的小豆丁,小豆丁後頭是陶家孫輩最大的男丁陶青書。
“大哥哥。”
陶青魚鼓著腮幫子點點頭,漱完口後讓開位置。
陶青書跟陶興隆很像。
二叔陶興隆不像三叔跟自己爹,他長得偏文弱,體魄不強。陶青書也斯文,不是直來直去的性子。
陶青魚看他欲言又止,直接道:“想說什麼就說。”
“大哥哥可要我陪著一起去?”
陶青魚乾笑兩聲。
看了眼灶屋,小聲道:“我覺得你可以代替我去,反正那兒哥兒姑娘的也不少。”
“陶青魚,可彆打什麼歪主意!”宋歡忽然從後頭的屋子裡出來,插著腰道。
陶青魚嚇得肩膀一抖。
“我怎麼就打歪主意了,二嬸彆冤枉我。”
“你小兔崽子心裡想什麼我最清楚。”
陶青魚摸了摸臉。
有那麼明顯?
“可不。”
“收拾好了就快去吃飯。去縣裡還有得走,哪來的時間耽擱。”
*
早上吃的菜粥跟糙麵饅頭,小菜是今年新醃的蘿卜。
剛出鍋的粥熱氣騰騰,陶青魚雙手捧著,凍得紅彤彤的手指頓時回了暖。
慢吞吞地用完朝食,陶青魚又磨磨蹭蹭地給屋簷下的小黃把窩挪到灶屋草堆裡。
一家人哪能看不出他在拖延。
也不出聲,吃完飯就坐那兒看著。
直到陶青魚被看得受不住,去換了衣服。隨後又被按著收拾了臉跟頭發,才匆匆出門。
他爹方霧追出來:“魚哥兒,帶上傘。”
陶青魚正想說還是自己爹爹關心自己,他小爹爹就道:“彆亂了頭發。”
他臉一垮,拿了傘轉身就走。
過秦家,沒見秦竹的人。陶青魚壓低了傘麵擋住自己,匆匆出村。
到村口,秦竹一身厚實的兔毛襖子立在那裡。領口一圈白毛將小臉襯得明媚不已。
陶青魚眼睛一閉,將傘換個麵兒擋著,快要路過秦竹時狠心往前一跑。
“小魚!你化成灰我也認識你!”
秦竹歡快地追上去,躲進傘下,這才看清陶青魚是個什麼樣子。
“你躲什麼,這不是挺好看的嗎?”
陶青魚強行轉移話題:“這麼冷,你出來乾嘛?”
秦竹嘿嘿笑:“怕你緊張,跟你一起啊。”
陶青魚狐疑:“你怎麼知道的?”
“小方叔擔心你,所以昨晚跑來找我,讓我陪著你。”
陶青魚頓時心神一鬆。“還是小爹爹好。”
“我不好?”
“你也好。”
秦竹彎眼笑得更歡,他道:“其實小方叔也沒想讓你定帶個人回去,他想讓你出去放鬆放鬆,多認識幾個朋友也好。你彆怪他。”
“我小爹爹我還不知道?怪什麼怪。而且要真強製,你看我答不答應。”
兩人閒聊著,這遠遠的路也走得很快。
到縣城,他們直接右拐沿著邊上的街道走。
過第一個豐祿巷的巷口,到下一個進福巷的巷口就拐進去。
進福巷走一半,看到那橫亙了鳴水縣的鳴水河就到地兒了。
鳴水河自西南流向東北,在快要出縣城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大的湖泊,就是楓陽湖。
前不知道第幾任的縣令為了賞湖景,專門繞湖修了水廊。後來看的人多了,縣裡有什麼活動也喜歡聚集在這一片。
此時這裡已經有不少人。
陶青魚憑借自己極好的眼力看到了連廊中間的一群長衫打扮的年輕書生。
“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會?”
秦竹兩眼寫著迷茫:“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