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跟著吳師傅唱完曲子練完琴,我就按照賽嫦娥的吩咐去見紅牡丹。之前我親眼見到白芍藥因為紅牡丹被打得那麼慘,又聽小嫣紅提過紅牡丹的種種事情,直覺紅牡丹是一個厲害的人,不會那麼好相處。但既然是賽嫦娥的吩咐,我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了紅牡丹的房門口。
我在門外敲了幾下門後,禮貌地詢問道:“姑娘,我能進來嗎?”
紅牡丹的聲音在裡麵懶洋洋地響起,“進來吧。”
我推開門的時候,紅牡丹正用頭撐著腦袋倚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好似還未睡醒,一副睡眼惺忪地樣子。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用不經意地口吻問我道:“你就是媽媽派給我的丫頭?”
我沒有說話,隻是本分地點點腦袋。
紅牡丹隨即說道:“幽藍的那個丫頭小梅,跟著她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大一歲,如今十四了,因為幽藍護著,還未破身。你若是用心伺候我,從此便是我的人了,我若是過得順心如意,自然也會護著你,懂嗎?”紅牡丹的聲音慵懶嫵媚,讓人聽著麻酥酥的。
這些日子,我對聲音的掌控有些感觸,明白每個人的嗓子都有被調.教的可能。我在想,這是不是就是賽嫦娥對我說的所謂的“媚功”之一。
我到現在仍舊不明白“破身”是什麼意思,但我已經從大家的反應中猜出,這不是什麼好事。所以,聽紅牡丹如此說後,我立即用力點頭,表示自己很願意接受紅牡丹的保護。
紅牡丹打了個哈欠後,又同我說道:“聽說你話很少,小嫣紅那日與你嘮叨了半日,也沒聽你多說半句話。若是做我們這行,這是個缺點;但是若做我的丫頭,這是個很大的優點,我很喜歡你這寡言少語的性子。好了,我還未睡醒,還要再睡一會兒。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我,你要在這兒守著我,彆讓其他人來煩我。至於你想要做什麼,都隨你。”說完,她就翻身睡去了。
我木木地站著,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平日裡的這個時辰,我要麼去廚房主動幫忙乾些雜事,要麼就一個人呆在房裡練琴。
廚房,是一個讓我熟悉和惦念的地方,在那裡我會覺得安心,雖然沒有人要求,我還是常會去廚房待一會兒,主動做些什麼。
這些日子,任大廚和任大娘這對夫婦已經和我很熟悉了,也已經很習慣讓我幫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了。他們說:“我們夫婦在這怡紅樓裡廚房已經待了快二十年了,忙忙碌碌這麼些年來,從未見過有哪個姑娘願意主動過來幫廚的,茉莉你還是頭一個!”
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夫婦倆待我很好:做什麼好吃的,總是要為我留一份;有時不忙的時候,他們還會教我做幾道他們的拿手菜;偶爾,興致來了,他們還會和我講講他們的家鄉和他們的過去。
任大廚那日和我說,“我們原來是本分的莊稼人,是因為家鄉遭了災才來到這裡的。沒成想,路上遇到了同樣逃難的賽嫦娥……”
任大娘插口道:“那時的賽嫦娥還年輕,她還不是現在這個盛氣淩人的鴇母,而是聽月樓的紅姑娘!”
任大廚接口說道:“但是災年一到,莫說紅姑娘,就是富貴人家的太太小姐一樣活不下去。逃出來的時候,賽嫦娥隻身一人,是巧遇了我們夫婦,她才沒給喂了狼的。後來,我們三人結伴同行,互相幫襯著,才好不容易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賽嫦娥靠著自己從前在青樓學到的技藝,開了這家怡紅樓,開始也很不容易,過了兩三年才算站住了腳。因為路上共度苦難的情誼,賽嫦娥一直對我們夫婦很好,所以我們就沒有走。”
“從前在家鄉的時候,我們也有過兩個娃娃,一個男娃,一個女娃。可恨那場大災來了,兩個娃娃都在路上病死了。”每每說到孩子,任大娘總會忍不住流淚,而任大廚則是會不停地歎息。
後來,任大娘又和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酸。就是賽嫦娥,也並不是事事如意的。她能有今天,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要看她管你們管得厲害,可她這輩子注定無兒無女,也是一個可憐人。賽嫦娥雖然逼你們給她賺錢,有時也打罵你們毫不留情,可是她從未真逼哪個姑娘喝過那斷子絕孫不能生育的藥,也從未狠心不讓哪個有人願意為她贖身的姑娘從良。賽嫦娥雖然凶,可她不是一個壞人。她從前受過許多苦,被人逼著打過胎,也被逼著喝過那不能生育的藥,知道做這行的女子也都不容易。茉莉你還小,賽嫦娥不會喪良心的逼你現在就去接客的。你若是好好學藝,能和幽藍一般有出息,她也會捧著你,哄著你,斷不會為難你的。大娘希望你能做第二個幽藍。”
我並未覺得做頭牌有什麼好,也並未覺得成為第二個幽藍有什麼好,但是我是真心喜歡跟著吳師傅學藝,再則任大娘常常讓我想到過去那個待我好的遊大娘,所以我認真地點點腦袋答允了。
在紅牡丹的房裡,唱曲是不可能的,要是偷跑去廚房幫忙也不好。我該做些什麼呢?
我一直愣愣地發呆到傍晚,才等到紅牡丹醒來。
我不禁開心地跑到她床邊,“姑娘,你醒了?”
紅牡丹的聲音依然酥軟醉人道:“其實,我還可以睡的,不過再睡就遲了。我餓了,你去廚房替我拿些飯菜來吧。”
“好。”我立即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等我回來的時候,紅牡丹正在描眉,她並未看我,隻是輕聲問我道:“我睡著的時候,你做了些什麼?”
“發呆。”我如實道。
我並不覺得我說得話好笑,但還是將紅牡丹逗笑了,“你也太老實了,真是一個傻丫頭!”
我不明白她為何這樣說,隻能傻傻地看著她。
她轉過身,對我笑問:“在我睡覺的那些時辰,平日裡你會做些什麼?”
“去廚房幫忙,還有練琴。”
她輕揚嘴角,對我說道:“明日你可以來我房裡練琴,我睡著的時候不怕吵。”
我沒想到,紅牡丹會讓我來她房裡彈琴。我突然發現,我很喜歡聽紅牡丹說話。因為,她的聲音語調讓人舒服。而紅牡丹,和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樣。我想,能做她的丫頭,和她相伴,也許並不是一件讓人為難的事情。
日後,待我長大了我才明白,紅牡丹對我的意義有多大。而當時,我隻是懵懂地跟在她的身邊,安心地做著一個小丫頭。
紅牡丹一邊給自己上胭脂,一邊對我道:“在我們怡紅樓,愛唱曲的姑娘不少,可除了幽藍和淺綠,沒有人喜歡練琴。幽藍喜歡,是要靠這個做頭牌;淺綠喜歡,是因為她真的喜歡彈琴。茉莉你呢,為了什麼學?”
我愣著,不知該怎麼答。做頭牌,是賽嫦娥和任大娘對我的期待;而喜歡,是我的意願。
紅牡丹並不在意我的答案,她隨手拉開衣櫥,一邊挑著衣服,一邊對我道:“你若是想要做頭牌,我也不攔你。不過,依著你的性子,我看是難了。”說完,她又問我:“你瞧我今日穿什麼好?”
我搖頭,表示我不會選。
紅牡丹笑著對我道:“在這種時刻,你應該嘴甜地同我說道——‘姑娘,你人好看,穿什麼都好看’,懂嗎?”
我點點頭,立刻受教道:“姑娘,你人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女人不管幾歲,都愛聽這樣的話。以後,你要多說這種話,還要自己想著法子變著花樣說,知道嗎?”紅牡丹繼續笑著對我教導道。
我又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穿這件,如何?”紅牡丹拿著衣服,對我比了比。
我想了想,一板一眼地說道:“姑娘,你人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紅牡丹丟下衣服,上前捏了捏我的臉,一臉興味道:“茉莉,你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