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聽完《思鄉曲》,我又央求瑞王為我吹奏一次《龍蛇緣》。龍蛇之間,雲泥之彆,絕無可能。
但瑞王並未明白,我為何要他吹奏此曲。他吹奏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吹到後來他還閉上了眼,仿佛完全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
就在他投入吹奏時,我趁他不備偷偷地逃走了。
我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我的生活仍舊會一如往昔。
誰知很快我一向平靜的生活,就發生了變故。
三日後,我無緣無故被調入針織局。
嬤嬤的訓導和責罰都十分嚴苛。我對自己被這樣無辜調入,心中曾有一些猜想,但我想不管調我來的人是誰目的為何,我都該安於本分。
我在針織局裡待了七個月,除了日日勞作,並未有什麼特彆的事情發生。
我已漸漸習慣了針織局的生活,卻不想有一日管事嬤嬤前來通知我,說是王美人的身邊缺宮女伺候,讓我明日就去鹹福宮中當值。
我在鹹福宮中待了兩個月,都是做些瑣碎雜役。王美人身子不好,幾乎足不出戶,我隻在去的當日見了她一回,隨後便沒有再見過她。
又一個月後,我同鹹福宮中的雜役宮女綠蘿一同被帶到了禦前,做了禦前的宮人。此時,我不得不猜想陛下是否已經知道了一切。我以為,陛下迂回地做著這些,隻是為了讓我不顯山不露水地調入禦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分度日,再也無法與瑞王有一絲一毫的聯係。
如果陛下知曉一切,並一直派人暗中監視我,那就表示我欺君的事情他也一早就知道了。他之所以一直不動聲色,無非是看我老實安分。可上次我同瑞王見麵,就屬越禮之舉。陛下絕不會看著事態向著他不喜歡的地方發展下去,為了斷了瑞王的心思,最好的法子就是賜我一死或者讓我變成陛下的女人。但是,瑞王並不知我的身份,若是瑞王一直不知一直尋找,遠比因一個女人傷了父子情分來得好。其實,悄悄殺了我是最好的做法,可陛下沒有這樣做,這是為什麼呢?我一時沒有想明白陛下的心思。
不過,我覺得陛下既然不想我死,那我就老老實實地活下去。可我不想成為皇帝的女人,我怕落入是非圈中無法擺脫,也怕和陛下有任何的肢體接觸。可按目前情況看,我最擔心的事情還不會發生。因為,容貌的事情,我確實欺騙了陛下。可我罪奴的身份和被楚王奪貞的事實,都是毫無虛假的。陛下對此應該是介意和嫌棄的,否則也不會將此事親自告知瑞王,以此來讓他斷了心思。
我在陛下身邊待了一年多,陛下從未和我說過一句話。我也一直是最低階的小宮女,隻配做雜役,不配近陛下的身,這樣的安排很合我意。
綠蘿因同我一起從鹹福宮來這裡當差,所以與我親近些,她性格活潑,很喜歡唱家鄉的民謠。她的嗓子不錯,我們閒暇時,她時常唱歌與我聽,還與我閒話家常。她說家裡人口多,父母養不起她,隻能送她進宮當差。她覺得宮裡沒什麼不好,這裡吃得好住得好,而且沒有鄉下種田辛勞。所以,她並不怨恨父母,還很願意將每個月的例銀都寄給家裡。如今,能在陛下跟前當差,雖然是最低階的宮女,但到底還是得臉一些,可以少受一些欺負,也時常可以得些賞賜。總之是很好的,她很滿足。我聽她這樣說,也從心裡為她感到高興。
瑞王已經被分了府邸,陛下也為他指了婚。雖然他幾次頂撞陛下不願成婚,但兩個月前他還是被陛下逼著成親了。聽說,瑞王去端妃娘娘的靈前大哭了一場,至今還未和王妃圓房。
我既為他感到心痛,又為他感到安慰。我心痛他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又安慰陛下到底念著舊情不舍得重罰於他。如今,我日日祈禱上蒼,隻願瑞王和王妃能彼此愛慕,做一對快樂的神仙眷侶,再不被過去那些往事纏繞。
是夜,我和綠蘿一起站在宮門守夜。不想,聽到正殿裡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響,好似杯子被砸到了地上。敢於在陛下的寢宮如此放肆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陛下本人。龍顏震怒,我和綠蘿都擔心地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多說一句。記得三個月前,小順子就因為多說了一句話,被盛怒中的天子直接杖斃。
不一會兒,太監總管胡三突然來到了我麵前。我還來不及向他行禮,他就對我吩咐道:“跟我來,一會兒放機靈點,彆再惹怒聖上,否則小心腦袋不保。”
我口中諾諾稱是,心中十分惶恐不安。因為之前從未發生這樣的事情。
一般陛下發火了,胡三都會忙著勸慰,或者讓人去請新近得寵的楊充容。楊充容有才有貌,長相甜美,又善辭賦,如同一朵解語花,時常能夠寬慰聖上。
可是,今天……太過反常,這讓我很是不安。
我來到禦前剛剛福身行禮,胡三就對旁人使了個眼色,讓所有人都麻利退下。
我看這情景,心中更是害怕。於是,按規矩給陛下行禮後,我始終不敢多說一句話。
陛下不叫起,我就一直福身蹲著,不敢動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陛下對我吩咐道:“端妃的琴,就在桌子上,你給朕彈一曲吧。”
“是,奴婢遵旨。”我知道,這種時候順從是最好的。既然陛下了解我的一切,我此時的任何抵賴不從,在陛下看來都是無用的狡辯。
我彈了一首讓人心靈安寧的曲子,曲名叫《和風細雨》,是吳先生從前的創作。
陛下對我說道:“你的琴藝,和端妃不相伯仲,心卻比她更安寧純真。要不是你同朕說過你和那個孽子的事情,朕根本無法相信在這世上有過那樣慘痛經曆的女子,還有這樣的心地性情。你的欺君之罪,朕一直忍著沒有發落你,你可知為什麼?”
我俯身跪下,低頭說道:“奴婢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若不是兩年前你同瑞王在慶祥宮外說話,正好被朕的人瞧見你蒙著麵巾,朕還真不知道有人竟然敢大膽妄為的當麵欺君,之後又安之若素地做著賤役,準備懷著高超琴藝就這樣默默無聞地了此一生。”
我也是到此刻才曉得,陛下並非一直派人監視我,而是兩年前見我和瑞王說話才留意到我的。
“你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瞧瞧你。”